老父本來就是一個堅強的人，加之中國人傳統上對男人無形的要求，認為大丈夫有淚不輕彈，所以看見老父流淚，就有十二分的不信和心疼。
第一次看見老父流淚是1987年，那年我準備出國探望丈夫。臨走之前我擠出幾天的時間從婆家趕回娘家，和父母告別。起身去北京的那天，父母，弟弟，弟妹和侄女們一起去火車站送我。在站前廣場上，我和每個人告別，回頭突然看見父親的淚流了下來。發現我看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你看我這迎風流淚。我的心酸酸的，可也強忍住，沒有讓淚流出來。寧願相信父親真的是有迎風流淚這毛病。大丈夫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他當時會多麽不舍地看自己心愛的女兒遠行。八十年代出國是一件大事，誰也不知道這一走會什麽時候再見麵。其實我從小就總是和家人告別，9歲住校，後來下鄉，上大學，越走越遠。每次我們告別好像都有默契，誰也不表現出悲傷，總是盡量表現出高高興興的樣子互道平安再見，可想見父親眼淚對我的震撼。如果不是過分悲傷，他怎麽能在大家麵前流淚。我轉身走了，頭也沒有敢回。不敢麵對那離別情依依的傷感。坐在火車上，外邊的景色慢慢地模糊了。
第二次再見父親流淚是他中風之後，他可能自己知道來日不多，所以和我有一次短短的交談。那天是2000年5月的一天。房間裏隻有我和他，中風之後，他說話已經非常困難了，那天他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出一句話。他說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媽。我許諾好好照顧我媽媽。他的淚像河流一樣就那麽輕輕地滾過他的麵頰，眼裏充滿了寬慰。聽媽媽說，父親後來就基本不說話了，就連走之前也沒有留下什麽話，我知道他是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他可以放心地走了。
父親走後，我按時寄生活費給母親，每年回去看她，母親曾經說過，她的錢夠花，不要了，也不要每年回來看她，路上太辛苦了。我沒有聽她的，因為我知道我不光是為了看她，也是為了對父親的承諾和讓他在天之靈安息。
老爸，放心吧，我已經做到了，而且要做下去，為了我們父女兩人之間的承諾。
2006年7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