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塵》的詩意和哲理
南伊,2022年9月4日,周日
老實說,看電影《隱入塵煙》之前,我對這部電影的名字很不感冒,覺得這名字起得不倫不類,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麽是“塵煙”?為什麽要“隱入”? 難道是描寫江湖隱士的故事?直到我看完了這部影片,又看到它的英文翻譯“Retrun to Dust”,我才恍然大悟。這是一部難得的好電影,既富有詩意,又隱含哲理。不過,我還是覺得這部電影叫《歸塵》更好。
《歸塵》這部電影有三大突出特點:真實、詩意、和哲理。
先說它的真實性。看完電影,你不得不承認導演的別具匠心,起用從小就在農村長大的村民們演出,除了飾演女主角曹貴英的海清外,沒有一個專業演員。特別是飾演男主角馬有鐵的武仁林,完全是一位貨真價實、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毫無演戲的矯揉造作。演員的本色出演給人質樸的真實感和親近感,猶如看到一部未經雕琢和剪輯的紀錄片。除了甘肅方言比較難懂之外,《歸塵》中的情節和場景會把觀眾帶到一個極為真實的西部農村,感受那些農村生活中的甜酸苦辣。
再說《歸塵》的詩意,整部電影中充滿了很多富有詩情畫意的場景和畫麵,給觀眾帶來原汁原味、源於生活現實的“真”,刻畫了來自社會最底層的“善”,以及展示了自然樸素的“美”。《歸塵》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三次印花。把成熟後的麥籽按壓在皮膚上片刻,就能夠在皮膚上形成一片花瓣狀的圖形,這是我小時候在農村玩過的遊戲。《歸塵》中馬有鐵就用幾粒麥籽圍城一圈,在曹貴英的手背上按印出像花朵般的花紋,他說“做個記號,就不怕跑丟了。”第二次是在他們夫婦搬進新房後,曹貴英在馬有鐵的手背上如法炮製,印花一朵,體現了他們對新生活的憧憬。第三次是曹貴英死後,馬有鐵再一次在她手背上按印出花紋。第一次印花時新婚燕爾,第三次印花時卻陰陽兩隔,生命無常,人情冷暖,貧賤夫妻百事哀。這三次印花的場景層層遞進,逐步升華,催人淚下。
曹貴英身患疾病,無法生子,但是天生的母愛無法掩飾。她愛惜小燕子,珍惜小麥苗,甚至對家裏喂養的驢也悉心愛護。當她試圖對別人家的小孩子表示親近時,立即遭到孩子家人的厭惡和斥責,這對她的心靈會是巨大的打擊和摧殘。馬有鐵就為她買來小雞,裝在紙箱中。麵對那些可愛的雞雛,曹貴英的臉上泛出了母愛的光輝。
在暴風驟雨的夜晚,夫婦倆為了保護土坯所體現出的患難與共,生死相依,一起在泥水中奮鬥掙紮,又哭又笑,雨水和著淚水和汗水,甘苦與共,苦中有樂。其它有詩意的鏡頭還包括:貴英失禁,有鐵為她買外套遮蓋;貴英起了麥疹,有鐵帶她到河裏搓背;貴英晚上害怕,有鐵用繩子把她拴在自己的褲腰帶上。有鐵外出,貴英總是懷揣著熱水瓶到村頭苦等著丈夫的歸來。她最後的悲劇,掉入河溝,也是她為了給丈夫送飯,不慎失足。可恨那些冷漠無情的村民們竟然沒有一人出手相救!
最後,說說《歸塵》所蘊含的哲理。馬有鐵和曹貴英夫婦經曆了無數的艱難困苦,他們有寄人籬下的困頓,有被人嘲笑的難堪,有被人抽了血還被人嫌髒的遭遇。但是,他們始終守護者自己的人格底線,明明是因為自己獻血後別人才送給他的大衣,他竟還說“算我借你的”,最後還要從他應得的糧食中扣除。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馬有鐵變賣了所有的糧食,償還舊債,放驢歸野,一手拿著貴英編的草驢,一手印著和貴英一樣的麥籽花紋,清清白白地離開了人世。他的驢舍不得走,他也眷戀著這片土地,可是他還是心平氣和地離去,無怨無悔地歸於沙丘,歸於原野,歸於塵土。
電影中說到,馬有鐵和曹貴英都知道有一位瘋子總愛嘀咕幾句瘋話:“對鐮刀,麥子能說個啥?對啄它的麻雀,麥子能說個啥?對磨,麥子能說個啥?被當成種子,麥子又能說個啥?”這句瘋話,其實蘊含著深刻的自然哲理和人生智慧。
基督教聖經說,上帝用塵土創造了亞當,將生命的氣息吹入他的鼻孔,就有了世上第一個男人。亞當犯罪後,上帝說,亞當將終生辛勤勞作,最後以死亡告終,回歸到創造他的塵土。簡而言之,就是“你本為塵土,必歸於塵土”(“For dust you are, and to dust you shall return。”)這也許就是電影《歸塵》所要闡述的哲理。
我們都來自於農業文明,我們的祖先都是農民。正如其它生物一樣,人類產生於土地,必將重歸於土地。人類受益於包括水、陽光、和空氣的外在環境,必將重歸於環境之中,變成環境的一部分。離開了土地和環境,生命將枯萎,人類將毀滅。與大自然相比,我們的名利得失微不足道;與浩瀚宇宙相比,我們的喜怒哀樂如過眼雲煙;與時間曆史的長河相比,我們不過是匆匆過客。本從塵土生,重歸塵土中。
南伊,2022年9月4日,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