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爾蒙與文章

荷爾蒙與文章

 

馬克思和列寧的文章，寫得很衝，讀起來，卻很得勁，有一種給打了雞血的感受。譬如馬恩兩個一個二十七歲，一個二十五歲，寫出的《共產黨宣言》，它真是共產主義者的情書，滿滿的荷爾蒙。在英法德資本主義巳呈“垂直”“腐朽”的老態，沒有性欲時，馬克思主義踩著有彈性的步子，頭發烏黑，飛眼直射，由不得全天下少男少女叫著“ l love you”地投入它的懷抱。

 

《獨立宣言》比《人權宣言》好讀多了。傑夫遜寫《獨立宣言》時，三十又三。而受《獨立宣言》影響寫成的法國《人權宣言》，最多說它是個“老夫聊發少年狂”，說好聽叫“抓住青春的尾巴”，說難聽的話叫expired 。“走吧，無論你是誰，都來和我同行”的牛仔勁頭，騰騰的荷爾蒙；“不自由 ，毋寧死！”則是“活著就已經精疲力竭”人到中年後的再吼上一嗓子。

 

孟子比孔子好讀，孟子年輕啊！“養浩然之氣”，這氣很吸引小娘們；“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是老教授，就是有膽，也沒賊了。蔡文姬的悲戚有人老珠黃的味道；李清照最好的詞寫在“鳳鬟霧鬢，怕見夜問出去”之前。賀雙卿詞好在少女氣息，陌上哪家的少年，見了沒有不心動的。

 

魯迅文章，未老先衰的樣子。寫《狂人日記》時，他三十七，但那個老成，說成五十七也不過。魯迅五十不到，就被人稱為紹興師爺了。魯迅雜文，無不老氣橫秋。自己見過年輕女人說“喜歡魯迅”的，一隻手數得過來。就是這幾個說喜歡的，沒有一點點他們說喜歡《牛虻》，拜倫的意思。

 

胡蘭成，他文章裏有壓著的騷，想進窟子又不敢，轉而在女人間瞎搞。他的《今生今世》，是真正的騷詞，說不上蒸蒸荷爾蒙氣味，但有不小心就出軌的滑精意味。他在《山河歲月》中寫出了北伐，抗戰的“帥”，不大器，但非常的上海灘上小白臉的媚和小鮮肉感。他到台灣教朱天心，為《擊壤歌》背書寫的推薦文章，明顯得“不中用”了。

 

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即趁著荷爾蒙分泌旺盛期。她媽笑她《傾城之戀》，是沒見過男人的瞎猜”。其實這正說出了《傾城之戀》的妙處。《小團圓》寫得成熟，但和她早期小說比，太剩女，太熟女了。

 

說白了，文學，屬於女性，屬於年輕女性。冰心《給小讀者的信》，不是她文章有多好，而是字裏行問透露出姑娘氣味好；三十幾以後的冰心，怎麽讀？

 

方方的《武漢日記》，寫得像個男的寫的。

 

王安憶寫上海，就是個老阿婆叨叨。

 

有個朋友說：老的都快忘記自己是女人了。這話用來說遲子建鐵凝方方嚴歌苓王捷等這批年紀過了四十以上寫的東西，很準。

 

男的呢？能熬，而且敢騷。星點殘留荷爾蒙，塗抹成《豐乳肥臀》，《白鹿原》《廢都》，裝陽剛，微軟係。《傷痕文學》，有點青春味，但有點堅而不久。文學本來就不是男人的事兒。男人偏愛寫小說，於是大都是通騷操作。餘華，算寫得好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看罷，總覺得有點男人多管女人家閑事的感覺。張藝謀六十幾後拍的片子，就是堆楊振寧愛情。

 

往前麵說，全版金瓶梅，寫人情世故，寫得很老油條，就是個成年男人的一肚子壞水。寫情和性，就很“手抄本”。《肉蒲團》寫性，非常的退休老人摟保姆。《紅樓夢》，寫得好，好到多少都有點懷疑這曹雪芹是不是有點雙性戀了，不然，他怎麽猜那些個姐姐妹妹心思猜得那樣閨房味，脂粉氣？不然他怎麽把一片男人的被窩氣，減豬手味寫得那樣到位？

 

中國文學大都出自男人之手。清以前的男人，據韓愈《祭十二郎》文，三十有蒼老之相，四十就掉牙，駝背了。孔夫子的消息是三十而立，就是說荷爾蒙上升期早過了，想點正經的事要緊。所以，半本《紅樓夢》之外，中國的文學，盡是些精疲力竭之士的情編詞，性夢幻，不是射精，而是遺精；出了半個情聖賈寶玉，其餘多是打手槍。

 

所以說，文學很殘酷，就是給自家人女人的時間，也就是三十五歲之前，保養得好的，勉強到四十。至於偏要做矯性之事的男文學，幾乎就是個亂發騷，亂發情。這還算是好的。像劉震雲寫的，陝西幾傑寫的，連這個都談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