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魯迅搜集的信箋,設計的封麵,北大校徽,看齊白石的蝦,徐悲鴻的馬,於右任的草書,讀俞平伯的散文等,明明地知道,在審美,或在參觀美展。
《開國大典》油畫,人民大會堂裏的關山月《江山如畫》《毛主席去安源》,甚至錢鬆岩的鬆,李可染的山水,劉大羽的大尾巴雞,總覺得都有點命題作文或摸題考試的味道。
而看《東方紅》,看北京奧運開幕式,看正在杭州燒錢才能燒得那麽亮的亞運籌備,怎麽越來越像分辨,看誰使壞,看誰更會使壞?
讀劉賓雁的報告文學,讀“報告”據多,讀到多少文學?讀白樺的,亦然。《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甚至《美食家》,傷痕文學,讀到深刻的暴露,揭露,文學呢?
深刻的暴露揭露也是文學。相信。可它們確實常常像“你壞,我不見得比你更壞,但我知道的比你幹的更壞。”當讀莫言《豐乳肥臀》時,怎麽都覺得,這書前麵好幾章就是寫別人怎麽操他媽的。
解放後,什麽都下放。魯迅說的國民性,都快變成優點了,如瞞與騙,看客,精神勝利法,愛麵子。不信去看“壞人,老了”們,碰磁,在宜家床上睡午覺,中國大媽秒空遊輪自助裏的蝦,這裏有一張能看看的老臉?中央委員也在監控器下摁鍵投票,但自稱這是全過程的民主。活回頭又玩指鹿為馬了;清零了,反鎖上,焊上你家的門,此際,談什麽精神勝敗,不分裂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台灣人說話,那個嗲!民國人不都這個腔調嗎!延安腔統化大陸腔,“你們在吵架嗎?正在以最尋常的語氣和自己老婆說話時,多少次被熟洋人詢問“你們在吵架嗎?”風雅頌去了哪兒?
讀木心,覺得他不過是下功夫維持從民國那裏得到的不致丟失。而陳丹青,則卯足了勁,企圖有點民國的範兒。想到自己,早年無聊才寫毛筆字,以致寫繁體,多讀文言,不料想,它幫自己兌掉了一丟丟紅太陽的光輝。
外國終不入心的自己,隻得把能多少回到民國當作自己的人文景願。民國人,原來是個正常人格passport, 看來,到死也隻能站在遞申請的等候隊伍裏了。
二
六零年,說了聲“快餓死了”,入獄;六七年,不小心摔碎了毛主席石膏像,入獄;當下,在稍多幾個人的地方,聽到“你有點唱衰中國啊”,幾個人敢不噤聲。
總覺得,將清中葉至民國說成近代史的近代,有進了一步的意思。而將四九年後的發生稱為現代史的現代,就是單指時間。
教授朱學勤說,活來活去,還不及阿Q時代。倒也是,閏土,華老栓,《邊城》裏的老爺爺,《背影》裏的我爸爸,怎麽也比“壞人,老了”有能看的地方;軍閥頭子們,也變得很能看一看了;那些個拖累了中國的“國民性”,都快變成優點甚至道德了。
文言裏的批評和批判,沒一丁點貶意。民國白區的白話裏,亦然。解放後,批評,即開小組會說你的壞話,批判即開大會說你的壞話。批評和批判聽多了,也會批評批判。——— 其實就是個“你壞,我比你更壞”的中國式拚搏看誰沒底線的全運會。
唱盛唱衰,怎麽看都像家雞打得團團轉。比較起來,曾嫌很煩人的“中體西用”還是“西體中用”之爭,原來還是挺風雅頌的。“寧聽蘇州人吵架,也不聽哪兒哪兒人說話”,用來說
這事,真得挺精準的。
常寫字。把自己寫的,莫提古帖,和民國的帳簿,隨手寫的小紙條一比,氣得墨池洗手,bye bye 書法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