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官員離休了,做筆記。幾乎都可愛,可聊,可聽。李銳那樣水平的,很多,文采比李銳好的,更多。
都說正常話,都有私房話。就想,這些個人湊在一起,想事做事,不會出大格。
滿朝文武,退下來,記起事兒來,都挺有情,有心,有意。而且,正常。讀著,就會拚圖,拚出的是《清明上河圖》《春宮圖》《古人寫字圖》,拚不出《江山如畫》《全國山河一片紅 》。
這些個筆記,很濃的家味,自家書房味,和之前任職的國,很隔。聯想起曾遇到的大官,客廳裏坐著看報紙,像是辦公室換了地兒。最“人”的話:“哦!來啦!坐坐坐。在哪兒工作?”一下,變成接見了。
做官做人,分得開。王安石被罷官,興災樂禍的,很少見到記載。去“半山園”小坐的記載,很多。也不是顯擺什麽品質,而是就應當這樣,不這樣,還有別的樣?
讀古人筆記,七分喜歡讀書中所寫,三分貪其中氣氛。博文日日海量。很少點開,《義勇進行曲》,太平軍義和團調,早就耳朵聽出老繭來了。
張春橋,邱會作,吳法憲,許家屯,寫的回憶錄,別說卒讀,卒頁都很難。合著,做官時看文件。不做官了,寫起來,還是文件或準文件。毛主席淌口水,林彪為什麽總穿布鞋,江青用的什麽護膚品,他們從來不看的。這幫人湊在一起,要不幹革命,要不發揮餘熱。“煩”用火字作偏旁,好準。
職官製度中的“廳局級的護照一律上繳,集中管理”,“處級以上幹部不得使用蘋果手機,開特斯拉”,才是政權的底色;幹部財產不公開,則是政權的底褲。宋代筆記,記到這,也很慫。
筆記中的不少,記人事變動,吏治修改的邊角料。給人感覺是,這裏隻有行,沒有行政。朝廷上下都很忙,但是瞎忙。如果說“民不知有國,國不知有民”,其實官也不知國家是不是啥樣,拜皇帝嗑頭就是。“無為而治”,可以理解成“有什麽可幹的呢?幹不幹,差不多”,所謂“生不帶來 死不帶去”。秦和清,一個樣,其間,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
陳寅恪說,宋代的人文水平為曆代最高。”(大意)唐代的官,唐玄宗以前,奉承味;以後的,溜須;到了南唐,裝可憐。南唐二主,真可謂要多不要臉,就有多不要臉。李煜的詞,核心一個字:慫。寫得確實好,確實把慫寫活了。
元朝,客身份,氣模樣。哪裏是治國,明明就是放牛羊。馬上打下天下,也不下馬來。
明代,由狠至混,或者說,太狠了,不混怎麽辦呢?首輔,幾個不是老油子,老混子?王弼,黃仁宇在《萬曆十五年》中記他改革。可讀細節,他有幾天是用在正事兒上的?明皇帝,是最大的混子,上朝不上朝都一個樣的中國政治本色,就是明朝嘚瑟出來的。宋明理學,宋二程,文縐縐地侃陰陽,侃心性;明王守仁,則挎著劍,掰格物,掰心理。其實就是中國讀書人的內卷。展開來,除了顏如玉,黃金屋的考量之外,沒別的。
清,客身份,一直是。也氣,但更多是撒氣於漢人。原以為,奴才之稱很辱。同學訂正道,奴才,隻有滿人高官才配有。由此更理解了為什麽清朝小三百年總橫眉怒目。
元代,扯不上有文化;明代,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吐出來的近於汪汪汪;清朝,玩漢人的文化。《紅樓夢》就是漢文化給玩出精來了,以
背了主子的功,混榮國府寧國府的好吃好喝。寶哥哥林妹妹,是趁主子不注意偷著樂的小情調。就想,如果皇帝幸江寧織造時,碰上林妹妹,她敢
“我本質來還質去”嗎?《紅樓夢》其實是滿清的客身份沒什麽好擔心的前提之下,漏給漢人的偷著樂。清代文化,很像成親王的書法,敞開來玩。也像翁同龢的字,很有文化的主子貼心秘書體。
古代筆記,舊是舊,可是語境,意境正正常常的。仁義禮智信,沒什麽意思,隨著它們說和做,也不會有什麽大動靜,可春去秋來一天天的,倒也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這氛圍,其實到民國,仍很濃。
在讀魯迅時,一直有惑於胸,生在民國都“艱於呼吸”,共和國人,都要戴呼吸機不成?
該古代筆記,也會有這“惑”。封建,“雞犬之聲相聞 老死不相往來”,比天眼之下,出了門就等於上T台強;孔孟之道,確實會滿嘴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狼心狗肺。可比起網上開口閉口
“但明知虛偽也要做樣子,“這就是理在中國人心中的作用。這也是理解中國政治與曆史的重要線索。”
的胡謅,更像黃世仁見了喜兒就生歪心思。
網上有道:沒那麽複雜,渴了喝水,餓了吃飯。有了這個基本點,再扯其它。讀古代筆記,什麽時候,說什麽,都看得到這個基本點。讀來,靠譜。天天在美國小區溜狗,下了筆卻是
“西方要真正的心的文明,就要建立一個心的體係,讓它清晰地存在於每個人的心裏,成為比利益與欲望更高的判斷標準。
這樣,就可以象中國一樣,鬥得相對少一點兒。”
欺負人智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