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所見的龐貝古城,僅為原先的三分之一。總覺得徐徐展開的是古城龐貝,也是,或者說更是人類的寂寥感受。
“就是一堆亂石”者眼裏,沒有遺址。所有的陳跡都是三合土,用於蓋玻璃樓打地基的。
過了四十,“前不見古人 後不見來者”之寂,不期或如期而至。縱然值又是扭又是叫的狂嗨之時,會一下頓住,滿目洪荒。龐貝,到了。
見到人生凝固之狀,“有人死,像活著”,是真的。他,正走著;她,剛蹲下;狗在吃食…… 活著,原來很簡單。許許多多,都是後來加上去的。
有個溜狗的圖案,不見人,狗脖子上有圈套。盯著看了許久。這裏哪有什麽公元前後,過去現在?狗狗的眼神,老熟人似的。
讀過的教科書中,力陳古羅馬時期女人怎樣地附庸低下。見到龐貝古城的壁畫,像看到教科書裏沒有的曆史縫隙。這兒的人們,把女人看得好美啊!沒有朱新建畫裏那種拿女人當衣裳的輕和褻,都看得端,畫得端,不見得都仰視,但卻不致於平視之下。
妓院,男女公共浴室,就是覺不出淫蕩的氣味,女人如花的共識不言而喻於處處。
有城市廣場。殘留的幾根圓柱和石台,線條輕盈,其間多走一小會兒,會覺得種集市的歡快氣氛聚上前來。
建築,就是個工程。希臘羅馬的幾處轉下來,大理石像有靈性,古希臘古羅馬人玩得那個爽。隻有你想不出的,沒有他們用大理石雕刻不出的。奧林匹克山上上石礫山如。凡有雕刻印記在的,無一不“沒得話說”。帕特農神廟一望,一麵向海,另三麵是山,“全是大理石”。這真是實實在在的天賦。如是饋贈之前,驚覺黃金分割線,也是天之予。在希臘羅馬各處走,會有人如石,石如人之惑。藝術史說,帕特農神廟的石柱是能用手指摁出個坑來的。說希臘羅馬人把自己的靈和肉全都賦予了大理石,不是文學描寫,而是畫得比照片還照片的寫實。
黃金分割線是怎麽看到的,是個謎。參觀奧林匹克博物館,弗羅倫薩市立博物館,驚掉下巴來不及合上又被驚到的雕刻前,會覺得,這裏不產生眼慧,還能產生在哪裏?千餘年間四年一度的奧運會上展現的肌膚,體態,精神,鬥獸場上被生死逼到絕境而奮鬥的雄姿,逼著上天垂憐泄密。人體,簷椽,刀箭之間流溢的再合適不過,看起來再舒服不過的服貼感,有如蕩滌,將語中之熬牙,看中的非禮,不該之嗅,裝的驚,編的喜,都給衝走。上蒼一劃,“三觀”一邊去,0.618,妥妥地把宇宙和諧量化了。
龐貝城內的石板路,千古一貫地陰涼而有形。溝渠交錯有致,千年大計的質量,每個交差處,都有遊客留步細看,都能聽到由衷的驚歎。“原先無所謂路。走多了就有了路”,這路,能走多久?理性科學邏輯下造出的路,可耐用!“導遊說,許多現代化的大城市,路也不見得有這兒造得好!聽的人,直點頭。
龐貝是被覆蓋的一座城市,展開它時,高端文明的靈氣逼人,貴氣震人。那個公共浴室,不下餃子,不使觸碰的寬敞,活水,七星不止;壁畫上的男女,尊尊之裸,怡怡之舉,把“男女那點事”上了檔次;“吃豆腐”,鹹豬手,像是天生沒有,就是妓院裏的春宮圖,也坦率而真切,蠻有幾份“我的身體我做主”的意思。是的,龐貝古城內的壁畫很肉,很飲食男女,可看多了,就是不覺著齷齪,太騷,“世風日下”。更會覺得,它不是春宮圖,而是閨閣景,人生相,正常社會生活的正常樣。
看完龐貝,回想讀過的曆史,蹩出了一句極端的話:對古希臘羅馬文明而言,四大古文明不是文明,而是不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