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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讀議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議:
不覺得蘇軾分得很清於詩詞之別。填詞,在他,不過是將律絕句打短,打亂。卜算子定風波菩薩蠻下,詩情詩意。
賦併唐詩泡出的詩心,想不到很細很真很私。以為。而且,那幾乎都是男的耍出來的。統觀蘇詞,像東坡肉,口味不高,中檔餐桌上放放還可以,和分不清詩詞之別,受唐詩影響深有關。
南宋詞中傑出者的意之細密,詞之關切,懷之私下,很少來自唐詩,多是“小院深深深幾許”裏對人世景物的“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一驚一乍。
蘇詞沒有。瞧這詞的開頭,詩節奏,詩音律,詩意象。披個“江城子”的外套。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議:
“千裏孤墳”,有點詞意,“無處話淒涼”,回到詩境。“孤”於“千裏”,又是個墳,是一個人的悲傷。如果不用“千裏”這個大詞,而換作local 點的,會更好。“無處”和“幹裏”一樣,是現成韻唐詩詩境,粗獷,沒細節。
蘇軾的看和想,沒有詞要求的細密的質量。後人說成“豪放”,挺瞎誇。“人比黃花瘦”,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景致。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議:
詩的節奏和韻味。
一直以為“塵滿麵”,是妻喻;“鬢如霜”,自喻。有苦中作樂的意味。
那年頭,女的能活久的,很少很少。單想想,例假的處理是草木灰,隨手一塊布等,就明白好幾分。
如是情境下,男悼亡女,傷痛不假,可怎樣的死去活來,不致於。
所以。蘇軾至此,苦樂一下,說得過去。而且,這何嚐不是更深的悲傷!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議:
淡了詩情,濃了詞意。全然的“個”懷。“小軒窗,正梳妝”,“正”字,仍沾唐詩,但不妨成為詞句。
詞是單獨的,閨蜜的,悄悄話的。它不聲張如唐宋八大家“我們不喜歡併賦繁麗,向往秦漢文章簡樸”,而是宛而一笑,“花間歸去”,自個兒去作“九張機”。
由此,有了中國文章最接近文學的時代。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議:
前半句是詞,後半句是詩。“千行”是“不會做詩也會吟”的吟,順口溜。“到黃昏,點點滴滴”的看,才是詞眼。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議:
“料得”,是詞;“年年斷腸處”,是詩;“斷腸處”,就是個東坡肉汁亂灑。“明月夜,短鬆岡”,好詞句。節奏意思都是詞的。
總議:李清照明言:不以詩文意入詞。這可以當作中國第一次自覺地辨識文章和文學之別。
這原本是需要有亞裏士多德邏輯幫忙,歐美倫理學打底才能發生的事情。李清照天賦異廩,在渾然若“不知魏晉,無論秦漢”裏,悟到了。
厲害!!
道是蘇辛豪邁,“拓寬了詞的......”,其實是他們沒有分得清詩詞的智商,情商。
這首悼念亡妻的詞,寫不細,寫不透,寫不至私,實在是因為蘇軾的筆下蘸得唐詩墨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