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堡變奏曲206

206.

太山之下太湖之濱有竹，雙臂合抱不及指，乃仙鬼之居。據聞其情欲以心以眼，不以肌膚合，然有生育事。

或至夜半，或於荒年，陰陽耳通者聞幼鬼哭、孤鬼啼，鬼耳之所聽，人耳不相聞。

 

鬼死命不絕者，投生複為鬼，名鬼中鬼。其身更弱，其跡更渺。若不得超升救助，如是十輪十回者，才至決絕，此為鬼道之死滅，眾鬼之所懼。

上古有鬼焉，貪圖事業，博聞好學，曆千劫之苦修，唯經論方法是求，好為鬼師，誌於鬼道之傳承。此鬼曾沉淪於地藏王阿鼻無間地獄，後得萬幸脫離。常指下界，現驚恐色呈痛苦狀，懇切曰：彼間有生亦名鬼，其數多於恒河沙，名雖與我同，運命天壤別。

我為自由鬼，彼為不自由鬼。我為假鬼，彼為真鬼，苦途之極，萬劫難複矣。

我即為證，此路當絕，永無往來。遂領眾鬼傾盡一生，掘深壑、壘高山，堵其鬼子鬼孫沉淪墮落之路。

 

鬼心九曲，不自覺知，鬼魂如煙，喜怒無常，飄忽不定。

人言是苦者，鬼不舍其趣。

參悟名目之道士曰：喜怒悲歡者，不出其名，不出其性。

唯名、唯性、唯美、唯心，信甚之哉，吾得吾求。

 

有鬼畫師，善鬼之畫，畫鬼風情，描鬼心意，誠乃善畫之鬼。

其欲傳家業，常攜子遊曆，唯求傳技與子。

嚐指荒郊野嶺而示其子曰：此好畫也。

其子未見未覺，不能見不能覺，不能知不能識。問其父曰：何畫之有？畫於何處？

鬼父嚎哭：吾兒瞎也，當生樂師之家，何生我畫師之家？我心何悲，吾技將絕。

嚐指某畫，問詢其子：此畫何如？其子大讚：姹紫嫣紅也，萬象莊嚴也。

鬼畫師哀歎：吾兒眼瞎也。此畫誠如莽夫淫欲，何美之有？何象莊嚴？

或可消減皮肉饑渴，絕難解除精髓之想，空負了大好紙墨。

其美之美，如天女裸體橫陳於蓬門敗絮為草民妻，不得而為王公貴族所有。辜負了天姿材色，荒廢了音聲舞藝。未成就天運之調和，未完成江山之輔佐。

鬼畫師歎息：吾兒及吾尚有千劫修行。吾命不長久矣，吾願減壽十劫，得贈吾之技法與吾子，令我技法長住於鬼世間。

惜不可得也！

造化之神，鬼不能知，鬼不能覺。

吾兒或可為樂師，或可為舞師，或可為廚師，或可為軍師，惜非畫師也，何生我畫師之門？

 

昔有有情鬼名有情，其性執於豪雄豪爽，其心耽於癡迷淫欲。其愛慕念想雌性鬼魂而至於不棄美醜，無論多寡者，皆珍愛憐惜滋養嗬護有加。

其情多若此，其心無窮大。常自喜自讚道：我之歡愛，非圖歡愛，乃成合歡喜樂之名實，如江河之水千古不絕流淌，乃成世間江河之名實。

其有鬼妻名時住，貌若天仙，相識委身於危難之時。一日來別，鬼問時住：我虧待汝否？我有不公之處否？我未解爾風情否？未供養汝米食錢糧充足否？

時住泣對：我夫有恩於我，本當終生伺候，然夫君妻妾無數，不論美醜均分恩愛，此非情愛也。今鬼世鬼道艱難，幸得君庇護，或可享樂一生，然我為情愛所生，應得情愛之實，非為情愛之名，非圖享樂安逸。

當不負如歌之心氣，如花之容顏。既不能獨享君恩，我去矣，名分已盡，心意難合，非是忘恩負義也。

有情大悲：我記前世有人唱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以身相許。我名有情，自命多情，自詡鬼情之師表，實未懂風雅，枉自賣弄風情，愚昧若此。

遂均分家財與眾妻妾，令各尋情主。自尋荒山破廟居住，終其一生求道，不複言情。

異史士曰：此真情鬼也，未負有情之名。

乃複唱歎：問天下情為何物，直叫鬼以心相許。

其人也多情，其鬼也多情。

性屬若此，莫知其故。

 

鬼者，聖人不曰有生，曰有想。

心想而入胎入迷入惑，乃至明珠暗結，鬼胎竟成，心想所生。

前生積習也，名相繼相續，聊之以為知以為識以為是

以為黨聚，以為真有，合而起名目，而成其家國。

鬼之名目不輸人倫。我聞巨富之子近愚癡，至貧之家生聖賢。

若單以名目論之，鬼富而人貧。

俱為佛種，佛之記掛記念。人鬼共承佛事，吾信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