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就此別過

　　午後的斜陽，淡淡的透過窗欞，照在室內的玉蘭花上，潔白幽香。窗外桃花粉麵，杏花嬌白，細柳飛揚。切一杯綠茶，細碎的絲絲熱氣，散發悠悠的清香。一個人的春日暖陽裏，享受屬於自己的清靜孤獨，讓心靈與記憶邂逅，讓思緒隨往事馳騁。就這樣靜靜的想，撥開經年的塵封，匆匆那年的高中歲月，我們十七歲的青春。

 

　　時光退回四十年。在那個貧下中農管理學校的年代，我幸運的被推薦上了高中，一個距家五華裏的農村中學。我們好像是這所高中的第六屆，那一屆共招了三個班，定為學農班，班裏50名同學來自全公社十幾個村。班幹部是班主任指定的，等排好座位，才發現我就坐在班長後麵。他初中就在此就讀，個子中等，黑黑的，沒有任何特色，但組織管理能力還不錯，是老師的得力助手。高一的一年，大家在不緊不慢中度過，農閑時按時上課，農忙時經常勞動，支援鄰村生產。那時候男女生關係封閉而神秘，大多數互不說話。因為座位鄰近，學習都比較好，與他的交流便多些。慢慢知道他家境微艱，家中長子。也許是生活環境的曆練，感覺他極具個性，能力強，自尊性更強，特立獨行，成熟老成，屬於桀驁不馴之類。這樣的性格對於從小就愛讀小說、浪漫文藝的我，便心生一縷情愫。然從小嬌生慣養，條件相對優越的我，卻將自己陷入了矛盾和糾結模式中。很想很想見到他，但見麵卻裝作很冷淡的態度，甚至裝出視而不見的酷樣，語言也是修飾了的咄咄逼人，過後又常常的後悔不已。現在想來那是一個多麽好玩的年齡。

 

　　高二後半年，突然之間國家恢複了高考。學校從三個班選拔出一個理科班，實質就是將好學生編成一個班。我們還在一個班，可巧又是鄰座。初中我們村的基礎差，這時候差距開始顯現。我們會偶爾討論交流，他也會不厭其煩的給我講物理題解，還總說我能考上，因為我語文比他好。就這樣急急忙忙，東抓西補，挑燈夜戰，半年後他真的金榜題名，成為二百多人中的五名幸運兒之一，而我落榜了。

 

　　知道高考結果，已經是我們離校後的一個多月了。我驚異於他竟然考了第一名，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也沮喪自己失敗的如此慘烈，前路茫茫且與他鴻溝之隔。痛苦鬱悶，還有埋在心底的思念，近兩個月的時間待在家中。而唯一的一天遠門，是去舅舅家，等回來時，被告知他來過了，這是他上大學前與同學的告別。我不知道他與媽媽如何交流，也不知道他要與我如何作別，刹那間那種深深的痛徹心扉的遺憾，一種被無緣作弄的無能為力的感覺，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十月份開始了在母校繼續複讀。辛苦壓力，失敗打擊，還有他的離開，心情悶悶的。大概好像是寒假了，他來學校探望老師，我遠遠的看到他，馬上心神不寧起來，是自卑還是不能放下的驕傲，我不知道，但是轉身而去的時侯卻是塞滿心扉的失落感。79年的決戰結果，又一次將人生期望降到冰點，我被中等師範學校錄取了。而且當時接受的信息是，必須報道，選擇放棄意味著終身禁考。現在我都不知道，這樣的信息是否可信，但命運就此開始一波三折的迂回，有山窮水盡，也有柳暗花明。

 

　　無奈進入師範，麵對鄉村小學教師的前程，我心有不甘，也自卑無助。兩年的音信全無，但記掛如舊。又一次在家鄉的小火車站邂逅，可原本高中曾經熟悉的我們，此刻彼此語氣卻很冷淡，我是一份包裹著自卑的矜持，他是什麽？我絮叨自己上師範的不甘和委屈，原本希望他的附和，卻不想他拋出一句話，我令我終生難忘，“你是覺得上師範缺才了嗎？”，一句話令我尷尬臉紅，心冷至極，他殘酷的打擊了我的自信和驕傲。轉身上車，淚水滑下。我們就像兩列相對而開的列車，至此一別，再無交集。

 

　　以後的日子裏，鄉村教學，苦讀進修，工作調動，曆經艱辛，近十年的苦難曆練，終於在27歲的那年實現夢想，成為家鄉一所大學的教師。從此雲淡風輕，歲月從容。而他大學畢業後，遠足他鄉，國企就業。當一波又一波的下崗潮來襲，偶爾會想起工科畢業的他，可否安好。

 

　　近四十年的杳無音信，他安放我心，早已蒙塵封存。原本以為我們餘生將相忘於江湖，卻不想同學微信群讓我們又在虛擬的空間重逢。我一進群就收到他的好友申請，開口就是叫我乳名，好長時間沒有人叫過，刹那間心房一顫。知道了他在南方打工，心中還是劃過一絲莫名的晾晾。有一天收到他一張圖片，是一幅荷花水墨畫。他從我的名字和昵稱，推知我喜歡荷花，便向畫家朋友索要來，並要我地址，要寄給我。推辭遭遇執著，還是這樣的性格，我隻好笑納了。我並不懂畫，也解讀不清他的意思，理解為一份心意的表達吧，認真的收藏起來，壓在我的論著下，也算是對他的一份尊重。

 

　　今年的春節又收到他的節日祝福。還有一段如下的話“一件印象很深刻的事或者人，是永遠不會改變和忘卻的，比如永遠驕傲的你”。我無語，隻好回複三個“憨笑“的表情。我驕傲嗎？你可知道十七歲的我於你有過曾經怎樣的卑微，你可知心曾低到塵埃的那份痛有多深，你可知小小火車站你的決絕，曾讓我怎樣的難堪。當然他一定不可知，也不會知。因為那時我們還是大孩子。

 

　　佛說，所有的遇見都是前世的緣。即便僅是駐足回望，都是一份眷戀的情緣。在悠長的生命曆程中，因為有緣，有過喜愛，有過欣賞，有過崇拜，甚至仰慕，當然最美還是終成正果的幸福攜手之人。所有的一切人間情分，都值得我們珍惜和珍藏，值得我們尊重和祝福。一如我們懵懂年少的青春，那份純真羞澀和莫名憂傷，溫潤了我們的記憶，豐滿了我們的人生。青春是一首美麗歌謠，是經年後回望的匆匆那年。無論曾經張揚，也或無奈隱忍，都是生命中最美的年華。

 

　　匆匆那年是緣分，就此別過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