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聽到“光陰”這個詞,出自母親口中。
小時候,懵懂無知,貪戀打鬧嬉戲,母親為了督促我的學業,時常叫我搬來木凳,在屋簷下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母親坐在我旁邊,手搖蒲葉扇,見我停下來,便會提醒我:“別磨光陰了,寫完了出去玩”。於是,我伸伸懶腰,振作精神,奮筆疾書,等我做完作業,收拾好書本,太陽己經下山,燃燒的餘暉映在天際,天色漸漸黃昏。我深深地歎息一聲,斷了出去玩耍的念想,就在我歎息時,光陰又揭開新的一頁。母親珍惜光陰,大概是她憂光陰之窮匱,遂無意之中把憂心透露給了我,而那時的我,是不能領會的;“今天才星期三”,“還有多久過年”?在我的心裏,總是嫌光陰推移得太慢了!
磨光陰並不是我的專利。斜躺在床上的父親,眼睛微閉,弓著的雙腿悠哉悠哉地搖晃,睜開眼睛便咳嗽不休,或跟我一道分享他的光輝歲月。花貓知趣地蜷縮在被窩裏,享受父親施舍給它的溫暖。上世紀七十年代,毛主席號召農業學大寨,戰天鬥地,可父親走路依舊不前不後,幹活不緊不慢。搞農田水利建設,修築防洪堤,“哎嗨喲—哎嗨喲—哎嗨哎嗨喲……”在緊湊激昂的勞動號子裏,人們雷聲大,雨點少,一天下來,極大地減少了體能的損耗;父親說,生產隊的勞動,就是磨光陰。不知何時,花貓鑽出被窩,“喵喵喵……”跳下床,出門轉悠去了,貓也是去磨光陰,我想。花貓的身影遠了,漸漸地淡出我的視線。猛然間,我記起母親奚落自己磨光陰的話,不禁會心地笑了。
“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在光陰與黃金之間劃上等號,是我學了這句名言之後才知道的。我的老師要求我們反複誦讀,還不斷地強調光陰如何如何的重要。當時的我無法理解,光陰怎麽可能比黃金還珍貴!我沒見過黃金,但我知道黃金是一種很貴重的物件,能夠交換好多好多的東西;而光陰,一抓一大把,任人揮霍。百無聊賴中,我的目光投向前方,我的前排坐著一位從小就吃“國家糧”的女生,比我大兩歲,梳著長辮;她的辮子時常成為我捉弄的對象,插一根稻草或係一根小棍,來博取同學們的眼球和歡笑。她人長得漂亮,也懂得讀書,常常得到老師的誇獎。爾後,我抬頭瞅瞅老師,他還在耐心地講解“光陰”,我似懂非懂,便對這句名言悵然若失。
今天吃早餐時,妻子突然提到今天是我農曆生日,我才想起:今年的生日又到了。才會動用數學細胞算出自己已經五十五歲了,便快步走到鏡前仔細端詳自己來,是我嗎?皺紋和眼袋不屑地笑了笑,讓這個本該高興的清晨,又多了一聲歎息。妻子坐在沙發上,一邊享受早餐,一邊收看電視節日,大大方方地揮霍她的光陰。唉!光陰似水,它在我的臉上泛起片片漣漪,無情地留下千溝萬壑,讓曾經的鶴發童顏寫滿無窮無盡的滄桑。此時的我,倍感光陰的匆匆,不由自主地惶恐起來,憂心忡忡地踱到陽台上發呆。
獨立於陽台,太陽將它的光輝盡情的揮灑在我的身上,初夏的熱風不請自來,令人感歎夏日的無情。小區東側的一顆木棉,在時光深處淡然站成了蒼老的姿態,微風拂過,幾朵殘花猶猶豫豫地往下落,沉沉地飄落在地上,幾分淒涼幾分憂傷………一個多月前,葉子紛紛告別對樹枝的依戀,旋轉著完成它們最後的精彩,隨後,一朵朵鮮豔的木棉花迫不及待的在枝頭綻放,蜜蜂相擁而至,百鳥前呼後擁,讓木棉充滿激情的傲立在春風裏。當木棉還在花開花謝的美夢中徉徜,光陰卻在不經意間又讓它走進了下一個輪回,把一切美好的瞬間變成了曾經。想想我自己,曾經的兩小無猜,海誓山盟不也像這落花,恣意飄零。
我也曾懷揣夢想,我也曾書生意氣,我也曾在橘子州頭看百舸爭流……一晃三十年了,—日複一日按部就班地過著體製內的生活,每天有處理不完的文件,開不完的會,什麽關鍵工程、檢查評比更是讓我焦頭爛額。整個人就像被抽打的陀螺,跟著光陰旋轉,渾渾噩噩,沒有朋友,沒有夢想與希望,而工作依舊原地踏步,收獲寥寥,所謂的事業隻是一聲歎息。掛在牆上的時鍾,指針一圈又一圈麻木地轉動,嘀嗒、嘀嗒……今天,它跳動的秒針仿佛被無限放大了聲音,變成我生命散場的倒計時,一秒一秒的蠶食我所剩無幾的光陰。
我的父母,早已用光了他們的光陰,先後走進曆史的時空隧道,與我漸行漸遠;我的那位小學老師,退休後開了一家雜貨鋪,在對顧客的迎來送往中,慢慢消耗屬於他自己的光陰;我的那個小學女同學,高中畢業後與我一道走進了長沙那所理工大學,後來,她被分配到長沙統計局,現在,她在市領導的崗位上堅守她的“寸金難買寸光陰”……
嗚呼,我說不出話來,以此紀念逝去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