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縣城的路上丁軍開慢了點,滿臉的得意張狂,話匣子也打開了,滔滔不絕:“耗子,還是我有辦法,我夠朋友吧?別人嘴上說得好聽,能讓你坐摩托兜風嗎?我。。。我。。。” 路上有坑把車狠狠顛了幾下,也把他下麵的話塞回了肚子裏。
我這才撈著機會開口:“精光,你確實夠哥們!”還伸出右手給了他一個大拇哥,然後接著說:“你什麽朋友買得起摩托車,真厲害!”
“我的朋友?啊,他是個厲害人物,耗子你說中了。我路道粗才能有這樣的朋友,你以前沒坐過摩托吧!你和戴俊,羅榮,馮瓶子混,哼,他們又有什麽用,能讓你坐摩托兜風嗎?”他又猛加了一把油,小嘉陵使出全身的力氣吼叫著,眼前不遠又是縣城了。
發動機很響,再加滿耳的風聲和大路上的其它噪音,丁軍不停回頭對我這麽口沫橫飛地吼了一陣之後,嗓子都啞了隻好閉嘴休息一下,專心開車。不一會兒小嘉陵又開進了縣城北端,在大路上向南飛馳。丁軍突然放慢然後往右拐進了一條東西向的支路,然後再放慢直到停下但沒關車,小嘉陵已經筋疲力盡,慢慢地突。。。突。。。突喘著氣。我不解地問:“精光,我們來這兒幹什麽?”
“耗子,我們來個刺激的!別說話,坐好!“
丁軍深深吸了口氣,又刻意地,長長地吐了出來;然後彎腰低頭,加上油門。小嘉陵開始移動,突突聲變成連續的通。。。通。。。通,越來越響連成一片;而且丁軍這次再沒收油門而是擰到底不放,車越開越快,帶著我們,向著前麵那座高聳的大橋直衝過去。
我們正在縣機械廠區域內,它是全縣最大的國營廠,當時是每個青年男女就業求職的首選之一,好比今天的大學畢業生對華為中興的憧憬;全廠位於人民路西側,又被一條也位於人民路以西約兩三百米但與前者平行的大河分為兩片,靠人民路一側是生產區,河西一側是生活區,兩大塊由一座橫跨大河,又高又陡的大橋連接。我們的小嘉陵正在這座大橋的“引橋“上飛馳,丁軍把油門死死擰在最大位置,發動機大聲吼叫著艱難地推著摩托車和兩個人往上爬,坡度越來越陡,我們身後留下了一道長長的,難聞的黑煙。
嗚嗚嗚。。。轟轟轟!小嘉陵怒吼著,震動著,艱難地爬上了大橋最高點。一瞬間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河兩岸巨大的生產區和生活區,林立的廠房,煙囪,樓房,但摩托車沒有放慢更沒有停,而是立即開始加速,風馳電掣向著大橋下坡衝去。
我真的有點害怕了。丁軍卻狂笑了幾聲,用足了全身力氣喊:“耗子,好玩吧!!!同誌們,為了革命,衝啊!!!”我像坐上了最刺激的過山車,覺得頭暈目眩,心都要跳出喉嚨口,但不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我們已經風馳電掣下到了平地,不過丁軍沒有刹車減速,小嘉陵繼續在平平的大路上向西飛馳,我們從一輛旁邊小路出來想要上大路的自行車旁擦身而過,險些釀成大禍!
又往前衝了大約有一裏,我們才最後放慢,然後回頭。今天的經曆確實夠好玩,夠刺激,老實說肯定比和那幾位不知道去玩什麽,去新華書店看小人書有意思多了。正在回味中的我猛然想到了今天為什麽出來,趕緊催丁軍:“精光,我要回電影院,電影要開場了!”
“什麽破電影,有啥好看的。耗子,好戲還在後頭,我再帶你去一個最最好玩的地方怎麽樣?”
“我今天摩托車坐夠了,剛才那樣是挺刺激好玩的。。。但一次就可以了,還差點撞人,你就慢點兒開,我們回電影院吧。”
丁軍哈哈假笑了幾聲:“耗子,你真沒用!這就把你嚇著了?來來來,我帶你去的地方保證是你最想去,最好玩的地方,而且絕對不是再衝大橋!我丁軍夠朋友,發誓好不好?你去了就知道了。要是去了你還覺得不好玩,我丁字倒過來寫!就去一下,馬上到,好不好?”
看到他挺認真的,而且車是他開著,我也不可能自己跑回電影院去,隻好不說話表示默認。我們繼續向東回城區方向開,眼看就要從西麵上大橋了,我的心又開始緊張了,丁軍突然一拐進了機械廠生活區。
我們在一片當時再標準不過的中國式工廠生活區裏,中間小馬路上慢慢地往前開。地上背陰處的磚縫裏還吱吱冒著泥漿,兩邊是一模一樣的盒子狀灰色水泥職工住房單元樓,四層高,每一棟上都塗著大圓圈寫著數字1,2,3。。。樓與樓之間是窄窄的空地,都是裸露的泥地,有些地方鋪著些磚頭,也都被踩得七零八落,高高低低;我忍不住了:“精光,這裏有什麽好玩的?”
丁軍隻是賊兮兮地奸笑了幾聲,又往前開了幾棟樓然後把摩托車小心地停在兩棟樓之間的空地上放好。我們又再往裏走了兩三棟樓,右拐進了它前麵兩棟樓之間的空地,然後丁軍小跑幾步躲到了空地上一大堆磚頭,水泥管子,鋼筋什麽的中間蹲下躲了起來,我也趕緊跟著他跑了幾步蹲在他身邊,但實在是莫名其妙,覺得被丁軍耍了:“精光,幹嘛?要我幫你偷磚頭嗎?”
丁軍趕緊噓的一聲讓我住嘴,然後指指側前上方,小聲說:“耗子,看四樓,那是你老婆家!”
我一下子明白了。眼前這棟樓的四層最東麵那個單元,是錢飛兒家!丁軍這小子,怎麽知道這個的,還帶我來看,真是夠猥瑣;不過我心中瞬間也燃起了野火般的興趣,什麽電影早扔到了腦後,也顧不上在心裏罵他了,趕緊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四樓的那個陽台。
那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工廠宿舍單元陽台,灰撲撲的水泥原色,簡簡單單;陽台一側放著一個舊櫃子,頂上垂下的鉤子上掛著一些鹹肉香腸什麽的年貨,一根長竹竿晾著幾件衣服,我已經認出了其中一件就是她常穿的外套。說實話沒有什麽新奇之處,就是本縣一個平常工廠人家該有的樣子,但我和丁軍都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和激動,目不轉睛地看著。
這麽看了不知道多久- 也許很長,也許很短,四樓的錢家陽台沒有任何動靜,任何變化。我越來越不安,小聲對丁軍說:“精光,好了也就這樣,我們走吧!”
丁軍剛要起身,突然又轉頭一下好像愣住了,然後馬上再蹲下,還示意我不要站;大概又過了十秒鍾,從樓後漸漸傳來腳步聲,然後我們都看到了,是錢飛兒推著她的自行車出來了!
她神色平靜,一切如常,推著她那輛九成新,亮閃閃的女式小自行車走過來,輪軸的滴噠聲清脆響亮。我和丁軍像做賊一樣牢牢屏住呼吸躲在磚堆後麵,動也不敢動,我感覺心跳得比剛才從大橋上衝下來還快;她不慌不忙地從我們正前方也就十米處走過,然後漸漸走遠,最後上了小馬路,騎上車走了。
我這才長出了口氣,感覺很丟臉又賺了個大便宜,就好像撿了十塊錢還沒人看到,剛才緊張到極點的心情也放鬆了。我一邊站起來跺跺腳伸伸腰,一邊還在心裏偷偷回味剛才看到的“我的”她:還是那麽漂亮可愛,不過和在學校裏看見的又有些不同,盡管我一時也說不出來不同在哪裏,而且我突然很想上四樓去她家,讓她帶著介紹,轉轉看看。。。丁軍在齜牙咧嘴地賊笑還忘不了調侃我:“耗子,這下認識你老婆家了吧?我說帶你來一個你最想來的地方,沒騙你吧?”
“切,精光你還得意,這樣很下流,要是哪個老師知道了有你的好看!不過,你是怎麽認識這裏的。。。”我一句話沒說完,後麵頭頂猛然傳來一聲炸雷般的怒喝:“你們兩個小赤佬,在那裏做啥!”
我們條件反射地回過身向上看去,身後那棟樓的樓道裏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正站在樓梯上,右手指著我們,橫眉怒目,高聲喊叫!不需要一秒鍾的猶豫,我們跳起身就往外跑,那個男人倒是沒有追,隻聽見他餘怒未消還在罵:“下次再敢來偷看錢科長家女兒,把你們兩個小赤佬捉牢送到保衛科去,叫你們爸媽領回去。。。”
我們連回頭都不敢,低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慌不擇路奔到摩托車旁跳上去,丁軍手忙腳亂發動機器開出機械廠區,上了人民路,然後加大油門,一口氣開到電影院門口。我慌慌張張下了車,丁軍一把拉住我,說了至少三四遍“耗子,今天我對你夠朋友,你也要對我夠朋友!這件事情我和你誰說出去,誰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 然後一溜煙不知去向。還好包場的電影快開始了,我趕緊檢票進場,直到坐到位子上,才最後鬆了口氣,那個可怕的男人應該不會追到這裏來,就是追來,也肯定找不到我了吧?實在找到了,我就給他來個死不承認,頑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