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若飛 （十七）

眼前的馬路熱鬧嘈雜，行人和自行車川流不息，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汽車和手扶拖拉機扯著高高低低，各種音調的嗓門開過，揚起陣陣灰塵；路麵上的坑窪更多了，我屁股下的自行車也開始顛簸，還不時有人不管不顧在我麵前橫穿馬路，我趕緊下車，然後一邊東張西望找戴俊和羅榮，一邊把自行車推到路邊停車區放好鎖上 - 我已經到了今天的目的地，縣中心電影院。

那個年代的中學生課餘娛樂是極其有限的，但有一樣我們都非常歡迎的活動就是電影包場。我至今也不知道具體是如何操作的，錢從哪裏來，也許來自於我們有時交的一點班費積累吧。反正每個學期總會有那麽一兩次，不超過三次，文娛委員會拿來電影票在電影放映的前一天發給全班，座位都還不錯，有時還能拿到前十幾排相當中間的位子，這應該是電影院對學生的照顧。

已經是寒假了，包場電影是今天下午兩點，但吃完午飯我就騎上車出了門，因為和戴俊，羅榮還有幾個男生約好了在電影院門口碰頭，先一起去別的地方玩然後回來看電影。現在我到了，他們幾個呢？

電影院是一座二十多年，方方正正挺高大的老房子，其樣式充滿了建造時的時代印記，頂頭正上方還有一個碩大的紅五星；不過它最近重新粉刷過，顏色現代化了也順眼了不少，正麵大門兩側門牆上方分別是正當紅的《少林寺》和《喜盈門》的大幅繪畫海報，左邊是如花似玉的丁嵐和年輕英俊的李連傑，右邊是端莊典雅的中國傳統好媳婦溫玉娟，人物形象畫得如劇照一般色彩自然，傳神如生，極有專業水準，可見本縣這樣的小地方也是藏龍臥虎，大有人才。裏麵這時正放著電影，外麵還能隱隱約約聽見電影人物的對話，而且離下一場起碼還有個把小時，可是門口的幾級台階上，周圍的空地上總有三三兩兩的閑人，有來退票的，手裏捏著一兩張毛票等退票的，有聚在一起聊天的，還有就自己一個人無所事事，站著蹲著抽煙嗑瓜子發呆的，我真不明白電影院門前為什麽就總有無事閑人？

馬路正對麵是一家新建的商場，其規模和貨品足以與縣百貨商場分庭抗禮；所以這個路口和周圍一帶也就成為全縣城最熱鬧的場所之一，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路邊還有不少賣零食小吃的攤子，攤主大聲吆喝，大人小孩圍著看的，買的絡繹不絕（從來沒有人和他們囉嗦過營業執照和衛生問題）我經過時也難免饞蟲附身，但口袋裏永遠都是空空如也，隻好默默看上一會，咽下口水悻悻離去。今天也不例外，再多好看好吃的東西也沒我的份，要等的人也不知道在哪兒；我左顧右盼看來看去，還不見那幾位的影子，算了，看看路邊的那個糖人攤消磨時間吧，再不來，我自己逛新貨書店看小人書去。

五顏六色的糖料在小爐子上的鍋子裏變軟變粘，攤主一言不發不時用半根筷子長的細竹簽挑起一綹，然後三纏兩繞，捏捏拉拉，再吹上幾口氣，一個小小的頭，兩隻小小的圓眼睛，尖尖的嘴，兩個大耳朵，接著就是大大圓圓的肚子，都出來了；當然那條彎彎細長的尾巴更不能缺，幾乎不到兩三分鍾一隻小老鼠就活靈活現地呈現在大家眼前。攤主的動作柔和迅速，他馬上把做好的小老鼠插在他身邊的草把上，和玲琅滿目的其它作品像孫悟空，手拿大刀的武將。。。為伴，他已經再開始忙下一個了。攤子周圍永遠都圍著一圈人，有小孩還有好幾個大人！

我正看得聚精會神，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嚇得我一哆嗦；回頭看見了一張戴著墨鏡的臉，霎那間我沒認出來，那人已經故作瀟灑頭還晃了晃，然後把墨鏡一把扯了下來，原來是大精光丁軍。我還沒來得及罵他，他倒先嚷嚷起來了：“耗子，你在這兒幹什麽，還看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你吃飽撐的，沒事幹跑到電影院門口看吹糖人？”

我有點火了：“大精光你幹什麽？你才吃飽撐的嚇我一跳！我來看電影，我們班包場的！你忘了？”

丁軍有些恍然大悟：“對啊我想起來了，那天我也拿到票的。。。我的票呢？”他在渾身上下各個口袋裏掏了幾把，啥也沒發現：“算了，什麽破電影我本來也不想看。耗子，走，跟我去，我有個好玩的東西，包你都沒見過！” 說完他以一個誇張的動作向側方橫跨一步，亮出了他擋在身後的東西，得意洋洋地說：“耗子你看！”

是一輛嶄新的紅色摩托車！我已經見過當時全中國都隻此一款的嘉陵摩托，沒有丁軍說的這麽誇張，但它在那時的本縣絕對是個稀罕玩意，開起來的感覺也許比今天飆一輛法拉利還要拉風。縣城街道上，確有時髦成功人士單人或後座帶人，開著這麽一輛把油門轟得震天響，一副牛到不行的神態招搖過市，可大精光哪來的嘉陵摩托車？

“精光，你發財了，買了輛摩托？” 我還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觀察過這個洋玩意呢，顧不上罵他了轉著圈欣賞起摩托來。幾個閑著沒事的行人也停下腳步觀賞起來，還大驚小怪地嘖嘖稱讚不已。哇，這個洋玩意兒，有著既靚又帥的外形，閃亮閃亮的紅漆，大眼睛般的前燈，兩個比自行車輪小但厚，重，隨時要飛起的輪子，帥呆酷斃！

“我家哪買得起這個，我想要一輛新自行車從五年級到現在還沒要到！跟朋友好不容易借來的，吃晚飯前要還，算了不說這個了。。。哎耗子，下去下去！” 看到我往車上坐，丁軍喊了起來，不過也沒真的阻止，我還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雙手抓住把手，頭向前向上揚起擺了個姿勢，這感覺真的好新鮮，好爽好酷！

“耗子，你快下來，下來。你坐後麵去，我帶你去兜兜風。”丁軍迫不及待地把我趕下來，自己跨坐上去。我心裏也癢癢地坐上了後座，然後又想到了一個重要問題：“精光，小精光呢？他今天沒和你玩？”

“我剛才去他家了，鐵將軍把門，連個鬼也沒有。我昨天就和他說過今天有摩托騎，讓他在家裏等，這樣還跑出去，活該他沒福氣。然後我就出來轉轉，正好看到你，所以耗子今天你運氣好，你老婆理都不理我們，不過看在你比你老婆好，還和我玩的份上，我當你是朋友，今天就帶你嚐個鮮沾沾光！”

我立刻明白了他是調侃我一下，是在抱怨錢飛兒對他和班上其他一些男生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然後他一邊嘟囔著，又一甩頭戴上了那副墨鏡，既酷又傻，假酷真傻，然後用他的長腿毫不費力地踢開了撐腳，接著猛踩了腳踏兩下發動機器，再擰動把手加上油門，摩托車突突咳嗽著小心地從人群中擠出去，上了縣城南北主幹道 - 人民路，隨即油門猛加，我們一騎絕塵，向北飛馳而去。

馬路兩邊熟悉的房子，景觀迎麵而來又快速倒退，我滿臉是直撲而來的涼風，滿耳是發動機高亢有力的轟鳴和呼呼的風聲，滿心是新奇和興奮。這段路我騎自行車走過無數次了，也有那麽幾次坐車經過，但此時的感覺完全不同，兩邊原本平常的房子，景色和行人變得非常有趣，不時有人向我們投來好奇和驚訝的目光，小孩看見了都停下對著我們指指點點，久久目送，今天我還真賺到了，原來騎摩托這麽威風啊！

縣城的規模不大，開了差不多五分鍾我們已經出了城區，柏油馬路變成了碎石大路，路邊兩旁無窮無盡的鑽天楊看得我眼都花了，再兩側就是農田和農舍了，正是冬天，地裏除了成片成片的冬小麥沒有多少綠色。丁軍還開著摩托一直向北，我對著他的後腦勺喊：“精光，我們要開到哪裏去？”

一輛大卡車從我們身邊疾駛而過，卷起漫天的灰塵，把我們兩人一車都淹沒了。丁軍不得不放慢了，皺著眉頭和鼻子回頭喊：“耗子你說什麽？前麵就到團結公社了，你沒去過吧？我們到那裏街上轉一圈就回頭！”

路邊不久又出現了一些民居，從稀到密，然後就是小店鋪，小街道工廠，小小的菜市場，團結中心小學，電影院，公社大院，路也變得平整了一些。路邊有貓狗悠閑地走來走去，還看到了幾隻雞！最後我們到了團結供銷社門前十字路口，丁軍開得更慢了，轉了兩大圈，還狠狠按了幾次喇叭，享受夠了羨慕，好奇，驚訝和嫉妒的目光，這才調轉車頭，一加油門原路返回往縣城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