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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 賭城曆險記 (1)

(2019-06-09 12:05:03) 下一個

 一轉眼,一年功夫已經過去,又到了暑假。歐陽修文和張明傑約好了,這個暑假不能像上次一樣,光在伯克利附近的灣區轉悠了,他們這次要去遠點的地方看看玩玩,最好是兩人都從沒去過的。

        拿出美國地圖往桌上一攤, 東南西北各自掃過一遍,兩人不約而同往東邊的內華達州一指,相視一笑,“對,就去這裏,拉斯維加斯賭城,號稱罪惡之城,看看怎麽個罪惡法!”

        說幹就幹,兩人約了其他三個同學,Jason、Evan和Harry,五人租了一輛福特車,訂了一個酒店標間,排好晚上輪流睡地板的次序,一行人就浩浩蕩蕩地上路了。從伯克利的馬丁路德金路出發,上了580高速公路,開上半小時再轉至5號和15號州際公路,開上七、八個小時就可以到達賭城。

        歐陽修文是一行人裏駕駛經驗最豐富的,一路以他為主負責開車。長途駕駛免不了疲勞,好幾次歐陽的眼皮打起架來,一瞬間似乎睡著了,他猛地一個機靈醒過來,意識到車子一刹那間處於無人駕駛狀態,心裏一陣後怕,於是猛掐自己兩下大腿, 狠扇自己兩個耳光,擰開音響, 邁克爾傑克遜在車裏吼起來,驚醒了昏昏欲睡的同伴。醒來的一車熱血青年男兒跟著嚎起  “Dangerous”,頓時睡意全無。歌唱完了,同伴繼續睡覺,歐陽修文繼續開車。

        一路歌聲交替著一路鼾聲,不覺夜幕降臨,前方地平線突然冒出一片輝煌燈火,仿佛是上帝在玩魔術,從一望無際的荒蕪沙漠裏突然變出來的海市蜃樓。見此情景,眾人便知道賭城已經近在咫尺了,不由得一陣歡呼雀躍,一路的旅途勞頓一掃而光。

       不一陣,車便行至賭城中心大道,眾人一下子從又黑又冷的沙漠掉進亮如白晝的不夜城, 大道兩邊的各式巨型霓虹燈讓人閃瞎了眼,各路或富麗堂皇或新穎精巧的酒店和賭場卯足了勁,用各種噱頭、各樣聲光電混合效果吸引遊客,一會兒火山一會兒噴泉,讓人目不暇接。 平時躲在宿舍偷看過的《花花公子》封麵兔女郎,此時被放大了數百倍,烈焰紅唇性感無比,在大馬路中央的巨型屏幕裏公然魅惑著來往遊客。大道間來回穿梭的出租車車身上的廣告寫著:“在拉斯維加斯發生的,隻留在拉斯維加斯。”

        歐陽修文和張明傑都是第一次來賭城,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隻得嘖嘖稱歎:“ 不愧是賭城,名不虛傳!”
     



        張明傑一邊貪婪地到處張望,一邊喃喃自語道,”這恐怕就是資本主義腐朽文化的極致表現了!“
      
        歐陽修文白了他一眼,” 你怎麽說話像個馬列主義老太太!這全美也就這麽一個拉斯維加斯大賭城,也就是個讓人偶爾來釋放下人性的地方。美國絕大多數地方,就和我們加拿大一樣是大農村,還是保守文化盛行的,你可千萬別把這裏當成是資本主義的代表了!不過,這地方,我喜歡,夠勁爆!”

        “我沒說這裏是美國的代表啊,我隻是覺得,伯克利的嬉皮文化、自由主義已經讓我這個中國大陸來的學生大開眼界了,可是比起這裏的縱情聲色,伯克利可是小巫見大巫啊!“

        “要不怎麽說是罪惡之城呢!你放輕鬆,我們這幾個窮學生,沒錢也沒膽去賭去嫖的,就是過來看看熱鬧,感受感受,開開眼界罷了!” 歐陽笑道。

        “歐陽,那你是不是說,以後你要有錢了,就敢那什麽什麽了,對不對?”坐後排的Harry抓住歐陽修文的話柄,趁機開他的玩笑。

       “你胡說什麽呢?平時是誰偷偷拿我的《花花公子》雜誌去看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啊!”歐陽修文毫不猶豫立馬反擊。

       眾人一路說笑,不一會兒就開到拉斯維加斯大道的盡頭,到了他們住宿的 “ Circus Circus”酒店。停好車,乘電梯進了酒店大堂,辦好登記手續,進了房間,把行李都放下安頓好,幾個年輕人就按捺不住要去樓下四處轉轉。

        酒店大堂到處擺滿花花綠綠的老虎機,叮呤叮呤響個不停,誘惑著遊人去下注。五人找了個便宜小餐館填飽肚子,又逛了一陣子,Jason、Evan和Harry三人被賭場裏的演出吸引住了,要去看表演。張明傑卻受不了賭場裏到處是煙熏的氣味,讓歐陽修文陪他出去透透氣。歐陽修文開了一天的車,屁股都坐疼了,正好也想出去走走。

        倆人離了酒店大堂,穿過賭場一條長長的走廊,往右拐個彎,見著一個偏門就走了出去。

        出了門才看見,這門是對著一條偏僻小街,此處已經遠離了拉斯維加斯主幹道,沒了主幹道的熱鬧繁華,隻有幾盞路燈在深夜裏發出昏暗的光。小街對麵是一幢幢破落的公寓,幾個窗戶已經被砸破了,在陰暗的燈光下尤其顯得陰森森。一大袋一大袋裝滿垃圾的巨型黑色垃圾袋,就這麽大剌剌地堆在街頭。不遠處幾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流浪漢,在街角大聲咒罵著。

        張明傑看得觸目驚心,他沒想到繁華和破落,富貴和貧窮,竟然離得這麽近,僅僅是一街之隔而已。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推了推歐陽的胳膊說,“歐陽,我怎麽覺得這地方不對勁,我們還是回去吧!”

        歐陽修文倒是大大咧咧地滿不在乎,“ 我們剛出來,就回去?再走兩條街好了。這裏是賭城的另一麵,好的壞的,美的醜的,什麽都要見識見識,才能真正體驗生活!你是怕那幾個流浪漢?我們平時在伯克利見的各種嬉皮怪人還少了?別理他們,隻管走過去就好了!”

        張明傑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和歐陽修文一起往前走。

        和那群流浪漢擦肩而過時,張明傑抬眼偷瞄他們一眼,目光正和一個身高六尺的黑人接觸,那人眼神呆滯,卻又緊盯著他倆不放,似乎有所企圖。張明傑趕緊低下頭,心裏直發毛,下意識地推推歐陽修文,示意他快走。

        可就在那一瞬間,這流浪漢衝到歐陽修文身後, 把他一推,一把拽過他的包就往前跑。歐陽修文完全沒料到他會來這出,一個踉蹌被推到在地,頭重重地砸到旁邊電線杆的台柱上,頓時眼角鮮血直流。張明傑被嚇壞了,趕緊蹲下身來抱住歐陽修文,“歐陽,你沒事吧!你流了好多血!”

        “不用管我,我的腳扭傷了,你去把包追回來,裏麵有我的錢包和駕照!”

        張明傑遲疑了兩秒,看一眼歐陽修文,又抬頭看一眼正跑遠的搶劫犯,隻好丟下歐陽修文,撒腿往前追,一邊追一邊喊著, “ 站住—— 別跑——打劫了!”情急之中,張明傑忘了自己是在美國,母語脫口而出。

        剛喊了兩聲,說時遲,那時快,從前麵十字路口左邊拐角衝出一道白光,揚起飛腿向正往前跑的搶劫犯踢去。張明傑一愣,定睛一看,原來是一位身穿白襯衣的男子,踢飛了劫犯,他雪白的襯衣在微黑的暮色裏格外顯眼。白襯衣這一腳踢得又穩又準又狠,隻聽搶劫犯撲通一聲,雙膝下跪撲倒在地,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白襯衣哢嚓一聲,又立即反扣住劫犯的手臂。劫犯一聲慘叫,手一鬆,剛搶的包掉落一邊。白襯衣又飛快地扯下自己脖子上的領帶,利索地在劫犯被反扣住的手腕上打一個結結實實的死鎖,又照著他腦門上的太陽穴補了一拳,劫犯立即暈了過去。眼見那搶劫犯已經老實不能動彈了,白襯衣這才把包從地上揀起來。

       張明傑加緊跑幾步,追上前來,氣喘籲籲地說,“ Than, Thank you! He,he took my friend’s bag! Thank you so very much!! ”

        “I got it, here you are. Are you Chinese?I just heard you yelling 打劫 in Chinese.”

        “是啊, 是啊,我是中國人,太感謝你了!” 張明傑一聽對方說中文,忙換了中文表示感謝。

        “不用謝, 你幫我盯著他,我給警察打個電話!” 說罷,他掏出電話,撥通911,寥寥數語就把情況和接線員說了一下。

         掛了電話,他對張明傑說: “好了,警察很快就到。看起來,你是第一次來拉斯維加斯?”

        “是啊,你怎麽知道?”

        “難怪,你第一次來不知道,別看拉斯維加斯大街正麵一派熱鬧繁華的盛世模樣,一轉彎到了背麵可就是另一副景象,這種陰暗角落可是藏汙納垢的地方,什麽吸毒的搶劫的都有,來多幾次你就知道了。”

        “真沒想到,我們第一次來,剛入住酒店第一天,一出門就碰了這麽個驚險的情況。” 張明傑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美國人不是說了嗎,Don’t go to the wrong place at wrong time。以後晚上沒事別來這種偏僻危險的地方。你今天還算好運,劫匪沒帶槍,又碰巧我在他跑路的路口等的士,聽到你用中國話喊打劫就衝了上來,正好幫你抓到他。”

        倆人正說著,歐陽修文也一瘸一拐從後麵跟了上來。

        張明傑上前幾步扶住歐陽修文,對他說:“ 歐陽,今天幸虧這位好心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幫我們抓到了搶劫犯,還把你的包也拿回來了!”

        歐陽修文聽罷,忙伸出雙手握住那人的手道:“ 這位兄弟,今天真是太感謝您了!請問您貴姓?該怎麽稱呼?”

        那人擺擺手,笑笑說,“不用這麽客氣,異國他鄉,幫自己同胞是應該的。 我免貴姓陳,叫昊然,昊天的昊,然而的然,你們就叫我昊然好了。”

         “太謝謝你了,昊然兄!我叫歐陽修文,這位是我朋友張明傑,我們都是加州伯克利大學的學生,今天是趁放暑假來拉斯維加斯玩,不巧碰到這人搶我的包。”

         “現在沒事了,以後要小心!來,讓我來看看你的傷勢怎樣?”

        陳昊然蹲下來仔細查看歐陽修文的傷勢,皺起眉頭:“ 你這腳傷得還不輕,腫得這麽高,看樣子至少要好好休息兩天才能好!看你這麽高高大大的,怎麽會被這流浪漢給傷得這麽重!”

        歐陽修文尷尬地笑笑:“ 別提了,我今天真是狼狽了,開了一天車,到這個點也真是累了。再說我也沒料到這瘋子會突然襲擊,完全沒防備,一時沒站穩,倒下去砸在電線杆上,眼角砸出了血不說,還扭傷了腳!”

        “是啊,平時我們在伯克利也經常見到這種古怪的嬉皮士和流浪漢,但也沒見著他們襲擊誰啊? 沒想到賭城的就這麽猛!如果歐陽有防備,他完全不是對手!” 張明傑一邊附和著。

        “伯克利不一樣,那大學校園裏言行舉止古怪的嬉皮士,多是想表達自由主義一類的訴求。這賭城的流浪漢,很多是染了酒癮毒癮,又把錢在賭場裏輸個精光,就淪落到流落街頭。今天你們兩個對一個,他都敢搶,十有八九是毒癮犯了,拚了命要搶錢去買毒了。”
        
        話音剛落,兩輛警車已疾馳到現場。

        張明傑看著兩位虎背熊腰、荷槍實彈的美國警察跳出警車,低聲對歐陽修文說:“這美國警察真夠快的,電話打了不到三分鍾就到了!”

        兩位警察一下車,就先去查看躺在地上的搶劫犯。這時搶劫犯也醒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兩眼茫然空洞地盯著漆黑的夜空,等著束手就擒。

       一個警察隻看了他一眼,就對另一位警察說,“Hey, John, check this guy out. Isn’t this Craig?”

       另一位警察上下打量搶劫犯一番,答道,“Yes, Pete, you’re right, it is him.”

       “Do you guys know him?” 陳昊然問道。

       “Yes, more than just know him, this is the third time someone reported him to us this year!”

       “Oh, really. What did he do?”

        陳昊然這一問,打開了John和Pete的話夾子,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道出Craig的故事:Craig的母親來自美國偏遠農村,年輕時被城裏來的男人騙了,生下Craig,不負責任的男人拍拍屁股留下母子轉身不見了,Craig母親太年輕也沒打算要孩子,就把Craig送到慈善機構。Craig在好些不同的寄養家庭碾轉長大,沒有固定居所,沒人管教,少年時被街頭幫派分子招去,幹些偷摸鬥毆的事情,後來又染了毒癮,精神也出了問題,情況每況愈下,最後流落街頭。Craig在外流浪的時候,有時候乞討,有時候就偷摸個十塊二十塊的,偶爾被抓到警察局,關個三五兩月的,又被放出來。就這樣他反反複複地出入警局,已經成了警察局人人皆知的常客。

       張明傑推推歐陽修文,輕聲說:“原來這搶劫犯還有這麽悲慘的身世,怪可憐的。”  

       兩位警察掏出記錄本開始聞訊,準備記錄事發的來龍去脈。

  報上自己的姓名和聯係方式以後,張明傑問John:“ Sir, I was wondering what is the difference of penalty between robbery and theft?”
 
  警察John深深看了張明傑一眼,仿佛看透他的心思,一字一頓地說,“ The sentence of robbery is two to fifteen years in prison at least. For theft, it can be just a few months depending on the value of the crime.”

  張明傑看了歐陽修文一眼,不等他說話,搶先發話,“ Craig was trying to steal my friend Xiuwen’s wallet but was caught by Haoran.”

       陳昊然和歐陽修文都驚訝地看著張明傑,不過他倆都沒吭聲。

       警察Pete意味深長地看了張明傑一眼,說,“What about your friend’s feet? Did he hurt himself while trying to catch Craig?”

      “Yes” 張明傑輕聲說了一句,迅速低下頭,不敢再看警察。

       歐陽修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可始終沒說出來。

  “ OK,then you guys are good to go. We will bring Craig to our office.” Pete 和John 收好記錄本,把Craig押上了警車。臨走時,Pete還拍了拍歐陽修文的肩膀,“ Take care!”

       警車剛開走,歐陽修文就白了張明傑一眼,“你就這麽輕易放他走了?”

  “歐陽,我看還是算了,他一個窮苦流浪漢,身世也挺可憐的,包都追回來了,我們也沒什麽損失,得饒人處且饒人,幹脆放他一碼吧!

  “那我的腳呢?傷得這麽重,我找誰算賬去?

  “昊然剛才不是給了他一重拳,好好教訓了他一頓嗎?再說你抓著他,也不能補償你什麽。我來照顧你吧,打飯端茶倒水,哪怕背你上廁所都包在我身上,直到你完全恢複!”

  歐陽修文歎一口氣:“你這婦人之仁!說得輕巧,哪那麽容易恢複!就說今晚吧,我們和其他三個同學擠一間房,Henry和Jason他倆打起鼾來,那陣勢可是一個賽一個地比雷響,我肯定睡都睡不好,怎麽恢複?”

  這時一旁一直沒說話的陳昊然沉吟了片刻,說:“要不這樣吧,我就住旁邊的Circus酒店,今晚你倆睡我那兒吧。我有個同事家裏出了點事臨時來不了,原來給他定的房間也退不掉,房間挺寬敞,你們可以一人睡一張床,也不用和其他三個人擠一間。明天我管你們早飯,都包在房間裏了。”

   歐陽修文和張明傑對望一眼,禁不住喜上眉梢,心想:還有這種好事?

        張明傑嘴裏還在講客氣,“ 這,這不太好吧,會不會給你添太多麻煩?”  

        歐陽修文一把打斷他:“既然昊然兄都開口了,那肯定是不麻煩了。昊然兄就是我們的貴人,幫我們幫到底。那我們也不用和他講客氣了,今晚就去他那兒蹭睡蹭吃了!”

        說罷,歐陽修文借陳昊然的手機給酒店房間留了個言,把他和張明傑今晚的奇遇三言兩語說了一遍,讓其他三位同學不要擔心,也不用等他和張明傑回來了。

        掛了電話,陳昊然和張明傑一人一邊,架著歐陽修文的胳膊,扶著他一起回了酒店。

       一夜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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