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
(2025-12-03 11: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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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
我媽在2022年我生日的第二天走了。我妹說我媽在前一天勉強吃了點東西,一直熬著,閉不上眼睛。我從美國打視頻過去,我媽處於彌留之際。我讓我妹妹把電話放在我媽耳邊,我說,媽,家裏有我在,您放心走吧。第二天一早我媽終於放心地走了。我妹說,我媽不想在我生日那天走,怕我在她的忌日過生日。我媽當時己不能說話,不知我妹是如何揣測出我媽的那些心思的。我很感恩,我媽在疫情中走的,在她熟悉的家中,窗明幾淨,空氣清新,親人圍繞,她安詳而平靜地走了。沒有象很多在那期間走的人一樣,在ICU裏沒有親人探視,一個人孤零零地走。
別看我妹長得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她內心卻非常強大,遇事冷靜,不畏權勢。有小區居民管理委員會的人帶人挨家挨戶摧人打疫苗,查到我家我妹妹堵在門口不讓人進,說我家老太太快90了,體弱臥床,你們進去了沒病也傳染上了。我們家老太太不能打針,這針劑還是試驗階段,老太太打了針就得玩兒完,誰負責?封門?封吧,我先打市長熱線,市長同意了你們就封,每天把食物蔬菜水果放在門口,我就和老娘一起在家悶得兒蜜了!碰上我妹這種硬喳兒,她連聲音都不用提高就讓那幾個人恢溜溜地走了。臨走前那幾個人對我妹說,要不這麽著,我們沒記錄老太太的任何案底哦,你也不要滿世界說去,就當我們沒看見。
我媽是和英國女皇趕一班車走的。我在電視上看女皇的出殯儀式,心裏想著我家的女皇。我媽是個非常有範兒的大格格,我看宮鬥戲時總是品頭論足,說這個演得不像那個演的太過了,歸根結底這些演員舉手投足沒有我媽的範兒。
我媽走的前一天是我的生日,我的錢包莫名其妙地就丟了。我先去逛了一會兒商場,然後就去剪了個頭發,回家後發現錢包沒了。錢包裏麵有點現金,駕照信用卡的一堆。我到處打電話尋找無果,還去警局報了案。這不我媽第二天就駕鶴西去了嗎,我就和我妹提到我錢包丟了,我妹說,姐你別找了,是媽拿走了,我這汗毛就豎起來了,我媽是幹得出來這事兒的!
我是家裏老大,妹妹比我小14歲。我媽生完我妹妹出院那天,我走了幾裏路去北京站廣場的一個出租車小亭子的窗口叫了一輛出租車。我人還沒有窗口高,踮著個腳尖將將能和窗口裏坐著的人說上話。我說,我媽生了小孩兒,我要接她出院。裏邊的人說,你家大人呢?我說,我家大人在外地工作,我家的事我能做主。那人又說,先交錢吧。我說為什麽大人來都是後交錢,你們欺負小孩兒嗎?裏邊的中年男人笑了,招呼旁邊一個大辨子女人來看我這個稀罕物,這個小屁孩兒說她能做主還不肯先交錢還說我欺負小孩兒。大辨子姐姐是真漂亮啊,大眼晴忽閃忽閃的。她說,是啊她說得對,為什麽小孩兒就必須先交錢呢!結果是大辨子姐姐親自出車帶著我去同仁醫院接上了我媽和我妹一起回了家。對了,送我媽去醫院生孩子的也是我。我媽說,我生你是在同仁生的,你這個妹妹或弟弟也要生在同仁。但咱合同醫院不是同仁,隻有急診同仁才能收。所以啊我媽一直不著急去醫院。我和我媽坐公共汽車去的同仁。記得我倆還在醫院門口坐了半天,直到我媽說可以了,現在肯定
是急診了,我才攙著大腹翩翩的我媽去了急診室。到了急診室我媽派我跑去通報,我跑著去了窗口,顧不了排隊的人多,大聲喊,我媽快生了,我媽快生了。眾人回頭看到我身後跟著的我媽雙手抱著碩大的肚子,臉上大粒的汗珠子,己經站立不住。結果眾人一齊幫我喊,快點兒,快生了,快生了。記得幾個人推著一輛手術車一路小跑將我媽送到了手術室。我在手術室外麵等了不到一頓飯的功夫我妹妹就生出來了。見到了我媽,她第一句話就說,你妹妹也生在同仁了!我那時真的什麽都不懂,特信我媽,她說的都對,同仁是世界上最好的醫院,生孩子必須生在同仁!
我妹妹從小就身體弱,我媽說因為她是高齡產婦,生的是拉拉秧上掛著的最小的瓜。我媽給我洗腦從很早就開始了,媽沒福氣生不出男孩兒,你是老大要靠你頂起咱家的梁。你以後會滿世界跑闖世界的,我幫你生了個妹妹留在我身邊等我老了幫你照顧我。
真是沒脾氣,老娘是預言家!以後發生的事兒都應了她的點。
我讓我妹妹先將媽媽骨灰存放好,等我回去入土為安。疫情之前我每年都能回去二三次陪媽聊天兒,疫情爆發後我和我媽過了最後一個春節,緊急狀態下改簽最後一班中美直飛航班回到美國。那次回北京,我看我媽身體日趨衰弱,和妹妹一起為她選好了一塊風水寶地做為她最後的歸宿。我這個被媽期盼著能頂起我家大梁的女兒又做對了這件事。我終於回到北京為我媽下葬的時候,墓地成為稀缺品種,價格成倍數增長不說,還一墓難求!
我一個人坐在我媽的墓地和她聊了很久,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我知道她和我一樣,也是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我還向媽表了決心,意思就是我要繼續扛我家的這根大梁。
回到美國的第二天早晨,聽到有人把大門敲得山響,隔窗望去,卻見二個荷槍實彈的警官象水塔般矗立在門前,一臉嚴肅。我不敢怠慢,穿著睡衣將門打開。一個警官嚴肅地問我,你是不是丟了一個錢包?我說,好幾個月以前在開車一個小時以外的地方丟的。他讓我看他手上的東西,正是我那千呼萬喚不回頭的倒黴的錢包!他讓我看看裏邊的東西,哎喲我的媽呀,連現金都一塊不少!我媽對我是相當的滿意啊,把我的錢包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