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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一行三十年

(2024-02-25 09:25:43) 下一個

 

琵琶一行三十年

 

中學時的語文老師姓劉,喜歡在課堂上演繹古詩。那時她約莫四十多歲,據說一直單身。上課時常穿一身白底帶紅藍花點綴的裙子。走路的身姿和神態讓人很容易聯想到 ”風韻猶存” 這個成語。 

幾乎每次當她擎著課本,半高跟的皮鞋踢踏著節奏從講台上走到課桌旁,聲情並茂地朗誦詩詞的時候,我和同桌的陳麗都要使勁忍住不笑出來。我甚至因為在她讀《長恨歌》時實在沒忍住笑而受了懲戒。可是第二天,當她不得不再次麵對講台下一雙雙呆呆怔怔的眼睛,還有像我這樣不可教化的頑皮,她居然更加投入的朗誦起《琵琶行》。

這首詩她一定在課堂上在心裏演繹過無數遍了。因為才讀罷開頭,他竟然放下課本,眼中的光望著前方,兩隻手臂不由自主的舞將起來: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誌。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如果不是在那滿座鴉雀無聲的課堂親見她的獨誦獨舞,我相信那時的我絕無可能懂得“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描述的究竟是什麽。 也絕想不到,詩詞,文字,可以將人引領進那樣奇妙的音樂空間。

三十年後,某次回國逛書店,買了一本袁行霈的《陶淵明集箋注》。非常喜歡。一半是因為淵明詩本身,一半是因為袁老師的解讀。因此當我發現他所著的另一本書《好詩不厭百回讀》的時候,就毫不猶豫買了下來。一首好詩,讀之千遍也不厭倦的原因,是因為它是活的。字裏行間,是一個耐人尋味縈繞於心的靈魂。袁老師在這本書裏探尋的,正是這樣一個個鮮活的靈魂。

記憶是個神奇的東西。看到袁老師對《琵琶行》中音樂描寫的解讀,讓我腦海裏塵封了多年的劉老師空舞琵琶的畫麵驀地重現。想來,或許這首詩裏所傾述的,那琵琶曲裏所彈唱的,也正是劉老師那時的心聲。或許她的青春年華,也曾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
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

而今,卻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 在那個 “此時無聲勝有聲” 的課堂裏,她旁若無人地在空中比劃著弦飛弦落,情生情滅,又何嚐不是在訴說另一個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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