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學的時候爺爺有一陣子到城裏來住在我家。那時候爺爺身體很硬朗,每天幫忙買菜做飯。我最喜歡的就是每天早上爺爺帶我出去吃早點。平時我自己去吃隻知道去一家麵館。跟著爺爺的那些天,把附近的早點鋪子轉了個遍。每次看見爺爺選一家店停下來打量,總不理解爺爺在看些什麽。爺爺坐下來嚐油條豆漿的樣子,跟他讀報時的認真勁兒一般無二。
印象最深的是找到的一家生煎包子鋪。門麵很不起眼。爺爺看了看新出籠的包子,要了一小籠,讓我吃一個試試。當時看著那雞蛋大小的包子麵上白白嫩嫩泛一點油光,平平的底焦黃焦黃,簡直是在邀我一嚐那焦脆和柔嫩交織的美味。我剛拿起來,已經不自覺吞下一大口口水。也顧不上燙,就一口咬下去。緊跟著包子焦底嫩皮的口感一並衝突進來的,是裏麵鮮鮮的醬肉和薄薄的湯汁,在齒尖舌麵多層次全方位的轟炸。一時間腿一軟不由自主坐了下來,其它什麽都忘了。
爺爺對我的吃相比較滿意。又多要了一籠,爺倆坐在鋪子邊吃了個飽。
爺爺對做家常的飯菜興趣不大,卻愛倒騰些那時罕見的菜品。螃蟹就是其中之一。爺爺來之前我沒有吃過螃蟹。甚至隻是在畫裏見過螃蟹的樣子。因此那天看見爺爺拎了一串螃蟹進來,我充滿的是對動物的好奇,而不是對食物的期待。
爺爺平時的話並不多,也不常給我講解他做的事。我就圍著爺爺看他小心地將螃蟹一一抓起到水池下衝洗,用一把小刷將泥土刷淨。然後取出一同買的一紮繩子,一個個地將螃蟹綁好。我還從沒有見爺爺花這麽長時間如此耐心地做這樣一件小事。
將綁好的螃蟹放進蒸籠後,爺爺又一點點地準備著調料。將切得細細的薑蒜分小蝶盛了,再倒些香醋,生抽,最後淋幾滴麻油。
這一切進行得那麽有條不紊又煞有介事,將我的好奇心一步步地引到高點,想象著這該是怎樣不得了的一種食物。
這時候爸爸媽媽下班回來。一起將其它的菜品擺上桌。爸爸去將酒燙了,給爺爺斟上,自己也滿了一小杯。然後將蒸好的螃蟹端上來。剛才還張牙舞爪的深綠色的螃蟹,已經通體紅遍。爺爺拿了一個放在我的盤子裏,可我看著硬硬的殼子和上麵尖尖的突起,完全不知道怎麽下口。隻見爺爺拿起另一個,先把繩子解了,隻一擰,掰下一個大鉗。卻從手邊摸出一柄小錘,不高不低地錘著蟹鉗的兩側。然後剝開碎殼,露出一大團鮮白的蟹肉。爺爺擎了蟹鉗的尖子,去調料盤裏蘸了料,將蟹肉送進嘴裏,細細地嚼。然後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溫酒。那模樣仿佛是剛剛指揮完一場大戰的將軍,坐在得勝的城樓上沉浸於大旗拂過臉頰時的愜意。
不用說我就此學會了如何吃螃蟹。等我將最後一口蟹黃咽下肚裏,正式開始進入回味階段時,我抬頭問:“爺爺,你蒸螃蟹之前為什麽要先把它們綁起來?” 爺爺的酒杯已空了大半,臉上泛著紅光,答道:“螃蟹在蒸籠裏一受熱會亂串,如果不綁著,可能就把蟹黃散了,你就吃不到這麽緊致的蟹黃和蟹肉了。” 我恍然大悟,又問道:“那《西遊記》裏妖怪們蒸唐僧的時候一定要把他綁起來,也是這個道理嗎?” 爺爺聽了笑起來,說:”道理差不多。你看,讀了書你就知道很多道理是相通的。你要是讀更多的書,就能找出更多相通的道理。“
我至今沒能夠真的去綁一次螃蟹,可是卻記住了讀書相通的道理,也算可以告慰爺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