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玲,碧春要去福州上大學了”這一消息在七九年夏的閩西山村華家亭猶若石破天驚,漾起陣陣餘波衝擊著當地的客家鄉親的思維神經。不管是在田頭地尾還是圩間鬧市,她們都成為大家談論的中心話題。女娃子讓男孩當綠葉,走州過府去讀書在這裏千年來還是頭一遭。正是應了當地民謠所唱“槲樹葉子兩頭尖,如今世界不比先。千年沉重隨風去,該咱女兒出頭天"。
雖說華家亭在當地也算是遠近聞名的的書香之地,千年曆史中文光牛鬥,詩畫生輝,但因客家文化的因素,讀書識字隻跟男孩掛勾,吃苦耐勞卻要女孩去承擔,直到我的上一代,無論是娶來的媳婦還是嫁出去的姑娘基本上都是文盲,送女兒去讀書是賠本生意在這裏根深蒂固,約定成俗。
到了上世紀70年代,這裏的生活有了較大的改善,吃穿問題已基本解決,再加上政策上講究男女平等,女孩也和男孩一樣開始去上學,但上學的待遇還是不太一樣,女孩讀書回家後有數不清的家務要幹,更有甚者如有小的弟弟妹妹的,還經常要她們背著去上學,這些客觀因素使得很多女孩從三四年級就開始綴學,往往到小學畢業時,女孩就隻不到學生人數的三分之一了,到了高中女生通常隻占學生總數的十分之一左右。
世俗的偏見,無形的壓力,如果家庭條件平平且學習不是出類拔萃的話,一般女生讀完小學後很難有勇氣再邁出去讀初中的腳步。所以到了初中高中,大部分女生都是父母之一是領公資的或在村裏當幹部的,但有一點讓人吃驚的是母親當家的往往女孩去繼續讀書的概率要高許多。
這一現象初看讓人無法理解,細究卻令人感動。千百年的不公待遇,讓客家母親對兒女讀書的態度尤其堅決,盡管自身一字不識,但寄望兒女能識文斷字,不再讓人歧視在她們心底中蘊潛。隻要她們當家作主,孩子們上學的機會就大增,苦難中泡大的她們若是兒女們願意去讀書,自己再累再苦,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於是我們看見了文革前分別靠奶奶和寡母扶持讀書,克服千難萬險,走出山村的善鴻和嘉琪,辛勞盡管壓彎了她們瘦小的軀背,但那不願兒女因為沒有父親而無法讀書的信念所迸發出的堅強真是撼天動地。再看著當碧春初中畢業時把自己想綴學幫家裏做事的想法告知病重的母親時,她媽媽喘著氣但堅定告訴女兒“去,你一定要去讀高中”,病弱的身軀中透出的那份堅定容不下半絲否定的回答。
也許是這些諸多因素的巧合,七九屆公社中學從華家亭去的男女生基本平衡,更讓人驚豔的是雪玲,碧春的學習成績讓男生們自歎不如。她倆冰雪聰明且勤奮努力,在這農村中學聲名雀起。那年桃花初開的時候,中學校長帶著一幫老師來到華家亭家訪就讓人感覺到別樣的春的氣息,再經“苦戰三個月,力爭上大專”的拚搏,一切瓜熟蒂亞落,一扇千年緊閑無形的大門就被她們輕輕地推開,一時間春風拂麵,氣象萬千。
秉承著傳統和父母的殷殷期盼,她倆都報了華家亭人最衷愛的醫學專業,分別去了當時的福建醫學院和福建中醫學院。數年寒窗苦讀,幾度春風化雨之後,她們在福州開始了執銀針救眾生的職業生涯。道路似弦又似弓,腳印有淺又有深,在城市陌生的道路上,她倆用客家女兒走田坎,爬山路的堅韌從容走出了一米陽光,收獲了瓔珞累累。
山中水田中禾朦朦朧朧撫神經,故鄉情父母恩點點滴滴潤心窩。離家的女兒最富感恩心,她倆在福州落腳後,替老家親人排憂解難,為家鄉建設盡心盡力。更為感人的是,她倆體知客家中老年婦女難得有機會去城裏醫院檢查身體的情形,就鼓動同是從事醫療工作的丈夫利用節假日多次回到家鄉為這群特殊的人群義診谘詢,盡力幫她們去除身體的疑難雜症,讓其也感受到有女兒知曖知熱的貼心服務。
不管過去等了有多久,也無論未來過了多少年,一九七九年對於華家亭都是劃時代的一年。這一年兩個小女孩用她們的智慧之手在悠悠的村史長河中豎起了一座無形的裏程碑,從此在這裏讀書上大學不再是男孩的專利,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一浪接一浪。智慧樹上增添了數不清靚麗的花朵,女兒河中閃爍起聰睿的光芒。四十年勿勿劃過,依舊難忘當年的春潮湧動,那驚濤拍岸卷起的浪花不時在記憶深處輕扣著餘韻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