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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二哥往生了,是是非非、恩怨情仇,是否能畫上句號?

(2022-09-01 12:11:01) 下一個

2022年北京時間8月29日晨,我二哥在醫院病床上往生了,患的是急性骨髓性白血病,從診斷到離世一年多一點。他才50多歲,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匆匆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旅程。我上次見他本人,還是2011年,這一晃十一年已經過去了。

說他走得不明不白有幾個原因,第一是我們家裏往上幾代人都沒聽說過有這個病的;第二,這個病仿佛是突如其來、毫無征兆——據家人說,2020年他體檢還完好無恙,到了2021年初春節之際全家人聚會時,他們發現他雙腳浮腫,都穿不進自己的鞋。他自己也說感到疲倦,會發低燒,不過一直沒去看西醫,隻是自己抓了些中藥吃吃。平時有人把國粹中醫藥喊得山響、神乎其神,這到了最後性命攸關的時刻才不得不去看西醫。

在家人再三勸告下,他終於去了一家三甲醫院檢查。這一查不得了,根據驗血報告的診斷,是急性骨髓性白血病,屬於白血病中最為凶險的一種。我在網上搜查,得知白血病病因至今不明,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抽煙、輻射和接觸化學物質是其中的一些誘因。正當親友中的煙民都已紛紛戒煙的時候,我二哥一直煙不離手,從十五、六歲就有吸煙的習慣。至於化學品,家人說他經常用一些劣質染發劑染發,但是是不是病因,這也不好說,因為染發的人多了去了,不乏有用“劣質”的染發劑的,也不可能個個都得白血病。

醫生說,如果不抓緊治療,就隻有三個月壽命。因此,還是他前妻不計前嫌,托了關係,才在這家三甲醫院找到了病床,很快就開始化療。第一輪化療結果還不錯,沒多久出院了,胃口也不錯。他同一病房的病友也都是這個病,有的人已經幾進幾出病房。

用了醫保,自費的部分還需要好幾萬。醫生說,如果進行骨髓移植,用了醫保以後,自費的部分還要50萬,所以家人做好了賣一套自家擁有的一樓商戶門臉房的準備。但是,後來醫生又說鑒於他的年齡和健康狀況,不主張進行骨髓移植,應該先通過化療控製住病情的擴散再說。

2022年春節全家人聚餐,拍了視頻發給了我,我看不出有何異常,看著他們喜氣洋洋、談笑風生,心想,西醫的醫療技術發展到今天,果然大多數癌症都可控可治。更何況,我在溫哥華認識一個老人家,他得了二十多年的白血病,主要症狀就是容易疲倦,時不時會去醫院進行造血幹細胞移植(當然,這在加拿大都是100%免費的,且由於他年老體弱,每次看病都隨到隨看,並沒有人說的那樣漫長的等待,因為即便醫院救死扶傷,也要把各個病人按輕重緩急分出個優先順序)。老人還有心髒病等好幾種病,但是最後是因為老年病導致各項機能衰退而去世的,享年88歲。有他這一先例,我沒預想到我二哥會走得這麽快。

我聽說過的唯一去得快的是一個朋友72歲的母親,一查出胰腺癌就是晚期,半年後歸西,走之前據說很痛苦,往生真可謂是從苦痛中的解脫。其他有些各類癌症的,診斷了以後也都一直活得好好的,十幾年、二十幾年都不罕見。

第一次化療緩解了,醫生囑咐我二哥要注意保護自己,切勿哪裏感染。我二哥回家後居然還去逛了商場,且又大便用力,一檢查,得了肛瘺,造成感染。我網上搜索,得知這個病即便是牙不好,感染了也會加重病情,所以病人有牙病也要先看好。我二哥一向是隻要有好煙好酒好飯菜就知足的人,哪裏還注意保健。所以再進醫院時,醫生下了病危通知,讓家人做好準備。後來幾天,看視頻貌似又恢複了一些精氣神,但是沒過多久,醫生說又嚴重了。再過幾天,我侄子發來微信,說他爸走了。

我二哥最近這些年因為歲數大了,言談舉止給人感覺親和了很多,但是當年也是抽煙喝酒、打架鬥毆的不羈少年。我們家住在離市區較遠的深山溝的部隊裏,屬於南京軍區空軍後勤,代號87428,旁邊還挨著兩個部隊軍營,一個代號是2962,以培訓軍隊飛行員為主,另一個代號是108。我二哥比我大很多,我上小學時候他們已經上中學了。我上的小學叫八一小學,位於108部隊大院裏,上下學都要經過2962部隊,要和很多同學穿梭過那裏,接著穿過山腳下的一片麥田。因為周圍居民都是軍人官兵和部隊家屬,治安非常好,從未聽說誰家有丟過孩子的。我還不到六歲就上學了,上下學家裏基本上不用擔心,有時候我二哥會騎著自行車來接我。由於我全班年紀最小,個子當然也最矮,受同學欺淩也是常有之事。有一次我二哥騎車來接我,正好我和一群同學一起走路回家,我家鄰居家的老三(小名叫瓦鬥),比我高幾個年級,一邊走一邊用柳條抽我,正好被我二哥看見,氣憤不已,還騎在車上時用腳踹了瓦鬥的書包一下。

結果,當晚我們一家人正在吃飯時候,瓦鬥他爸拎著瓦鬥氣勢洶洶地闖進我家來向我爸媽告狀,說是我二哥打他小兒子了。我爸不由分說便訓了我二哥一頓,我二哥十分委屈,說這不公平,憑什麽瓦鬥欺負我弟就沒事?

我二哥不愛讀書,但是很招女生,經常有從學校追到家裏的女生,個個都出落得如花似玉,還經常拎著水果、點心。他的幾個鐵哥們兒也都無心讀書,經常抽煙喝酒、打架滋事。有一次他們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大堆超級時尚的衣服,後來聽說是從香港的什麽太平間裏死人身上扒下來的,他們幾個哥們兒穿著到處照相。如果說他的這些哥們兒都是壞人,也不盡然,就看你從哪個角度看了,就好比《水滸傳》中武鬆等人,從鐵哥們兒的角度看他是行俠仗義的好漢,從被他濫殺無辜的那些人看,他又是殺人不眨眼的冷麵殺手。

高中畢業後,無所事事,那一年正是快要開展嚴打的前夕。所謂嚴打,是“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簡稱,文革之後,高考雖然恢複,但猶如千軍萬馬擠獨木橋,文革中上中小學的大多數青少年畢業便成了待業青年,流蕩社會、尋釁滋事。第一次嚴打自1983年7月開始,席卷中國大陸,是規模最大的一次嚴打。當時我爸已經從部隊轉業到地方,我們搬家到城裏。我記得有一深夜,我二哥下樓,說是有人找他。十幾分鍾後回到家他用毛巾擦臉,發現越擦血越多,一照鏡子才知道臉剛才在鬥毆中被人用刀紮破了。我媽嚇壞了,趕緊把我抱到樓上鄰居家拖他們看著,帶上我二哥去醫院縫針。還好,沒有破相,縫針的地方最後形成了一個天然酒窩。

眼看這樣閑著也不是個事,我們家就送我二哥參軍了,地點在北京良鄉。即便是他參軍的三年,還有很多女生來我們家找我媽聊天。跟他一起複員回家的有兩個哥們兒,一個叫李林,一個叫劉軍,都走後門托關係分配到了公安局,而他則去了汽車運輸公司。沒想到那公安局的差事都油水豐厚,那二人披著警察的製服,一見麵抽的都是上好的名煙。我二哥去的那個單位則效益極差,他待得也不順心,總讓我爸想辦法調到我爸那個當時被認為是很體麵風光的單位。我爸是從軍隊轉業到那家單位擔任領導職位的,軍隊出來的原則性都很強,我上中學時候給班級辦油印小報,學校不給印刷,讓我們自己想辦法,於是我拿到我爸單位印刷,就這樣我爸還說我一頓,怕員工傳他”以權謀私“的閑話,但是為了我二哥工作調動一事,他不得不拉下老臉,最後還是辦成了。

在溫哥華我有幾個朋友,聊起各自家裏兄弟姐妹情況,都讓我慚愧不已。他們中的一個每次回國都是她大哥給她出的機票;另一個則是她大姐給她出了買房子的首付。我們家可沒這些好事,這個家裏沒有說因為我最小就應該讓著我的,這也就造就了我獨立自強的性格,也預示著我有一天會遠走高飛,離開中國,離開那個是非之地。我二哥從工作起到他往生,隻給過我一次十元的零花錢。我花在他們身上的錢是這個千萬倍。我也沒有什麽奢望,隻求他們少打我幾次我就謝天謝地慶幸我的幸福的童年了。這個家裏,是個人就會打我,除了我爸打的次數最少,程度也最輕。我二哥打我狠的時候,我的臉腫了大半個,第二天不敢去上學,家裏人就教我騙老師說我得了腮腺炎。結果到了班上,老師同學們都問我怎麽回事,我說是腮腺炎。老師還納悶道:“這麽大了還會得腮腺炎?” 腮腺炎是小兒科常見病,我都是中學生了,這豈不是大笑話嗎?當然,多年後的他們貌似都不記得這些往事;如果我提起,他們也都會堅決矢口否認,甚至會生氣。雖然時光流逝、往事如煙,但每打我一次,心裏就會有留下個烙印。我可以原諒他們,往事不會重提,但是腦海裏的記憶是永遠抹不掉的。

話說我二哥複員之後落實了工作,就開始琢磨找對象了。追他的女生從來不缺,當時和他一起複員的一個女戰友看似對他有意,總是追到我家裏,還給他買東西,都是些高領毛衣等當時的奢侈品。她父親是軍隊高幹,那時家裏就有司機、警衛員、保姆;我們老百姓對電話可望不可及的時候,人家早就有電話了。但是這女孩相貌平平,而我二哥這個人和別人不一樣,不看重對方的家境,隻挑長相和身材,所以遲遲和這個女孩沒有下文,最後幹脆沒有往來,再有消息就是那女孩已經跟別人結婚了。

有一天,我媽有個朋友給我二哥介紹了她鄰居的女兒。這家人有三個孩子,老大老三是兒子,老二是個女兒,比我二哥小一歲。這家人原籍山東,頗有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所以兩個兒子從來都嬌生慣養,而這個女兒自小就起早貪黑、洗衣做飯,初中畢業就早早進了工廠當了工人,那兩個兒子都讀完了高中,卻都沒考上個大學。這女兒長相、個頭都很出眾,1.65米的個頭,不高不矮恰到好處,總穿著一雙超高的高跟鞋,更顯得亭亭玉立;一頭黑發梳得光可鑒人,從腦後高高盤起,猶如瀑布般飛流直下,發梢齊腰,完全可以做海飛絲的廣告了。每次見她穿著雖然不是什麽名牌,但一向都很優雅得體,以至於每次她晚上騎車上夜班時候都會有一些男青年騎車追上她提出要“交個朋友”。她唯獨那一雙粗壯、浮腫的手和她外形極不相稱——那是從小到大幹活兒磨練出來的。他們家住平房,水龍頭在戶外,所以寒冬臘月給一家人洗菜洗衣雙手都要受凍,做飯的時候捅蜂窩媒爐子也是她的事。

她跟我二哥隻見一麵二人就都中意了,兩家人都皆大歡喜,數月後就辦了婚事,一個23歲,一個22歲,現在看來都還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從二人見麵以後我這二嫂每晚上夜班路上都會由我二哥騎車陪同,果然,他又撞見幾次騎車追我二嫂的男青年,我二哥一見便會飛快地騎到那人跟前,拍拍他肩膀,意思是說:“她已經是我媳婦了,你沒戲了。”

二人結婚後住在我爸媽家裏。不到一年,這二嫂就生了個8.8斤的大胖小子,成年後長到了1.87米。生孩子的那天,我二哥還在跟他幾個哥們兒吃喝玩樂。當時正趕上我媽即將退休,她非要給他們帶孩子,所以他二人有大把的時間繼續享受美好的青春年華。我二哥單位裏給他分了兩間平房,他們後來以住在那裏為主,孩子則留在我們家,給我爸媽的晚年帶來無盡的樂趣。

若說他們結婚頭八、九年,這二嫂對他是沒得說的,伺候他吃,伺候他喝。每次去他們家,都隻見我二哥在床上讀武俠小說或看電視,而我這二嫂從來都沒閑過,裏裏外外,不是炒菜做飯就是洗衣擦地,家裏一塵不染、井井有條。她還總撿我二哥吃剩的飯去吃。她燒得一手好菜。有一次她炒的豆角裏發現了一隻肉蟲,我二哥“啪”地一下把筷子往飯桌上一摔,訓了她幾句,就不吃了。我二嫂半開玩笑哄他道:“這蟲子也有營養,你沒看人家有報道說專門吃肉蟲增加蛋白質嗎?” 說著,她撿起我二哥剩的飯菜大大方方吃了起來。

人常說中國人養兒子是給人家養的,我二哥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我爸媽家的電源插座壞了,讓他修一下,說了一個月了也不見他動手,而有一次他在我爸媽家裏吃飯,有電話進來,一聽說他嶽父嶽母家要在自家小院中搭一個廚房,他放下筷子立馬就去幫忙了。這一個女婿比他老丈人的兩個兒子還跑得勤快。

幾年後,各大企業都開始裁員,無數工人下崗自謀職業,我二嫂這樣初中文憑、資曆又淺的,自然是下崗中的一員,有一段時間一直鬱悶,但在我家人麵前從不表現出來。正好,我媽醫院申辦執照開了一個便利店,我媽便交給我二嫂去經營。她很能幹,把一個小店辦得紅紅火火。記得有一次有一個人拿著100元人民幣鈔票找她買煙,一盒五元,我二嫂找給她95元。那人走了以後沒多久又返回,說他不要這煙了,讓我二嫂把那一百元鈔票退給他,我二嫂因為忙裏忙外,忘記找過他95元了,所以不假思索地從錢匣子裏拿出那人付的100元鈔票給了他。那人得了錢,一溜煙兒地就跑了。隨後我二嫂才悟出來:她被這慣用的伎倆給坑了,倒貼了95元。她隨後火急火燎到處尋找那人,問遍了左鄰右舍和各路行人,甚至還找了一個算卦的瞎子。瞎子說,那個人騙走了錢朝東南方向走了,不出幾百米,你現在去找他一定能找到。我二嫂趕緊照瞎子說的去做,果然追到了那人,要回了她先前找給他的95元。回憶起這事我倒不是對瞎子算卦更有興趣,而是覺得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我二嫂開店的不易,每一元錢都是辛苦錢。

我二嫂比我二哥會做人。我那時候隻要寒暑假過完要返回學校,她每次都會給我三、五百元錢,當然少不了過年的壓歲錢。有時候她忙,就讓我二哥轉交給我。考慮到我一個月夥食費是50多元,這錢數在當時算是相當可觀,就是到現在也拿得出手。更何況,她被人坑了95元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給我這三、五百元決非她收入的九牛一毛。

還有一次我跟我二哥二嫂逛商場,我二嫂一進去就讓我幫著挑一件大衣,她要買給我媽。而我二哥在一邊不耐煩地說,別給媽買,她不缺大衣。後來我學給我媽聽,她居然還不信;她倒是更樂意相信是我二哥要給她買大衣,而是我二嫂不肯。後來還有一次我二哥出差去上海,回家給我媽帶的“禮物”就是一包瓜子,把我媽氣得嘮叨半天。

小便利店畢竟不是旱澇保收的國營單位,我二哥和二嫂又讓我爸找關係,把我二嫂調進了我爸和我二哥的單位。我爸雖然已經離休,繼任的領導總要看他的麵子,所以我二嫂如願以償進了那家當時效益還不錯的國營單位。新的工作需要赴宴飲酒,正合適她喜好社交的性格,而那個便利店轉手讓給了我二嫂她媽經營。

有一年我考研究生,分數下來以後去學校查詢,得知我是130多個考生中前六名,而且這前六名彼此分數都很接近,也就是一兩分的差距。按照指令性計劃,係裏隻有兩個教授可以帶碩士生,因此隻能錄取前兩名;後四名係裏決定納為自費生,三年的學費共三萬元,宿舍費用也自理。那是個大多數人月薪隻有一兩千元的年代,給家裏人匯報後都很著急,不知所措。我大哥起初跟我說,不用擔心,他來出這個錢,讓我喜出望外、絕處逢生。不料,等我歡歡喜喜地回到家後,他又變卦了,跟我爸說,如果他出這個錢,我大嫂就跟他離婚,猶如給我當頭一棒,跳河自盡的心都有了。但是我二嫂胸有成竹地跟我說:“你放心吧,這個錢我給你出!” 看著她氣定神閑的姿態,再加上我們平素對她的了解,她決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況且馬上就要繳費了,她不會打腫臉充胖子隨便一說。原來,她跟她父母商量以後,他們家決定出這個錢。她爸這些年接了很多工程項目,賺了不少錢,而且她爸還通過她跟我說,這錢,一部分我是借給我的,以後工作掙錢了再慢慢還,還有一部分錢就送給我,不用還了。

誰知,說完沒多久,係裏通知我因為今年又批準了一些教授成為碩士生導師,係裏決定把我們前六名都納為公費生,因此那三萬元錢也不用交了,給我安排的導師是美國老外——一個富布萊特的訪問教授。天上突然掉下來了餡餅,回家匯報此天大的喜訊,我大哥有些不尷不尬,倒是很多人說我二嫂這下得了便宜,又做了好人讓人感恩,又不用掏一分錢。臨開學之前,我二嫂爸媽來家裏賀喜,給了我一個紅包,內有3000元人民幣。

我研究生畢業工作以後,跟家人接觸就不多了。有一陣隱隱約約聽他們說,我二嫂婚外出軌了。對此事除了我爸很少表態,其他家人都把我二嫂說得一無是處。在他們眼中,這全是我二嫂的錯,我二哥沒有一點過失。我相信任何故事都有兩麵,他們一步步走到這一步田地,我二哥負主要責任——他媳婦把他伺候得太好了,人就不知道惜福,所以自私自利的性格越發膨脹。他不知道,世界上能給予你無條件愛的人,隻有你的父母;當我二嫂跟他過了那麽多年,什麽回饋都沒有得到時,她自然對這段婚姻產生了動搖。起初,我二哥提出離婚,我二嫂跟他認了錯,表示下不為例,但是一場匪夷所思的鬧劇讓我二哥徹底動了離婚的念頭。說出來不怕笑話——他二人的感情破裂理應讓他們自己處理,誰知我媽攪了進去,跑到我二哥二嫂單位找他們領導反映他們的情況,具體跟人家說了什麽,我也不很清楚,肯定不是好話。本是家事,非要去人家單位煽風點火,因此得罪了我二嫂家人,怨氣衝天的他們把我媽誆出去給打了。我媽當晚捧著被揪掉的一大把頭發,腫著臉回到家裏。我二哥一聽說我媽被打,怒火中燒,衝動之下,立即抄起一把菜刀要衝出去。我媽嚇得抱住了他的雙腿,死活不讓他出去鬧事。

說人良善也是他們,說人惡毒也是他們。人就是一麵鏡子,隻能照到別人,卻照不到自己。當初人家上門來給我送3000元紅包的時候,你們不都一個個笑臉相迎、客氣得很嗎?這怎麽突然又變成了都要動刀動杖的仇人?最後對簿公堂,法官以判我二嫂父母賠償我媽2000元醫藥費而告終。

這段十年的婚姻結束了,按說我二哥應該好好反思一下,誰知他一衝動,很快又結婚生子了——很多男人都這樣,離婚以後不深思熟慮,反而立刻再婚,仿佛在賭一口氣——你們看吧,我不缺女人,不缺媳婦,卻沒想到一步錯,步步錯。而女方大多會沉寂很長一段時間,對人有了更多的防範意識,因此也會寧缺毋濫,更加慎重。

自從我二哥找了這個新二嫂,這二人就一直在打罵中度過的。新二嫂雖然見了我媽又給捶背又給按摩,但是也有不少毛病,其中之一就是一來到我爸媽家見什麽東西喜歡就拿走,常翻我爸媽的冰箱,裏麵如有什麽瓜果蔬菜全都一掃而光。我爸媽覺得反正她不是外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一次淩晨兩點,我二哥二嫂可能發生了衝突,我新二嫂跑到我爸媽家咚咚敲門,把他們吵醒,說:“你們快去管管你兒子!” 我爸被吵醒很是生氣,道:“你們都是成年人了,還這麽不懂事!你們有你們的生活,我們也有我們的生活,你讓我怎麽管?”

還有一次,他倆又吵架了,聽說我二哥用小孩的玩具飛機扔向我新二嫂,導致我新二嫂去醫院頭上縫了一百多針。這要是發生在西方國家肯定離婚無疑,但是我新二嫂家裏的兄弟姐妹人都沒有任何表態,反而覺得這是他們的家事,打打鬧鬧再正常不過。有人問我新二嫂會不會去起訴,我新二嫂卻說道:“起什麽訴?我們還要過呢。” 不知那一百多針怎麽縫的,傷口愈合後竟然看不到疤痕,所以也就忘了疼。

他們夫妻就這樣一直不好不壞維持著,生活看似很落魄。我二嫂自己開理發店謀生,生意不好的時候不敢花錢,生意好的時候又擔心接下來生意會冷清,還是不敢花錢。我二哥曾經的唯一“專業技能”是開汽車,那是中國人人人還都騎自行車的年代,但他從不與時俱進,所以年齡越大越沒一技之長,好在單位還有些人情味,總是找個差事安排給他,有時是給倉庫開鏟車,有時是給單位看大門,後來又安排他給單位職工燒飯,大家還都挺喜歡他的廚藝。他一生中最滋潤的時候還是跟我前二嫂的頭幾年。得到的時候太容易,一旦失去了就一蹶不振、鬱鬱寡歡。前二嫂離婚後又找了別人,雖然遲遲沒有辦理結婚手續,但二人一直過得魚水和諧、恩恩愛愛。疫情前她還給我侄子(她和我二哥的獨生子)60萬元人民幣,讓他作為買房子的首付,一線城市買不起了,二三線還可以。我二哥住三甲醫院化療的病房病床,也是她不計前嫌拖了自己的關係給找的——以她以前為人處事的能力,找來這些硬關係我也毫不吃驚。我侄子經常會把我給她從加拿大買的禮物轉交給她,她有一次問我侄子:”你三叔為什麽老想著我?“ 我侄子道:”就因為你曾經要幫他交三萬塊錢學費,他一直記著。“ 她沒再多說什麽,隻說道:”他們家人都是好人。“

說實話,我有好幾次夢見我二哥和她複婚。誰知他倆最後一麵竟然是在我二哥遺體告別儀式上。

如果......,過去了的事情,就沒有“如果”。如果能有刪除鍵或回車鍵,敲一下,過去的一切就可以重來,不知我二哥會對自己的人生做哪些調整和修訂?莫說上帝擲骰子決定每個人的命運;回顧一生,每個人的命運又何嚐不是自己造就?願我二哥在那另一個世界裏得到永恒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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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87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人這一生啊就是這樣,擁有時不懂得珍惜,失去後才知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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