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跟在黑加皮後麵進屋的,除了七星餅還有個人。我不認識。
黑加皮指著陌生人對我說:“這是海馬。我老同學。”然後又指著我對陌生人說:“這是咱老大。”
我見海馬有點無所適從就站起來伸出手去對他說:“你自己看著叫吧。愛叫什麽叫什麽。”
海馬的手軟軟的,跟我的手貼了貼就縮了回去。可他的眼睛卻一直盯著我,盯著我的眼睛。我也盯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大,可也不小,很亮。兩顆眼仁兒不停地左右轉動。估計接上一台打印機的話,按照他的雙眼掃描速度每秒鍾打印輸出三張圖片絕對沒有問題,而且還是高清晰的。
我敢肯定海馬已經掃描出了我臉上有幾顆痣。
“那我叫你貓眼好了。”海馬把屁股放到我對麵的沙發上,仍然盯著我的眼睛,說。
我之所以說他是把屁股“放在沙發上”是因為他的身體與沙發接觸的部位僅限於屁股:他的上身大幅度前傾,雙手扶住膝頭,一副要把膝蓋骨拔出來的姿勢。他的聲音綿軟無力,語調裏帶著明顯的修飾,似乎刻意要讓人以為他在講著一個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一愣,但很快就很無所謂地說:“好啊。”
說話的時候我仍然盯著海馬的眼睛。這是我的習慣:當有人直直地盯住我的眼睛看的時候我一定會直直地回看過去。依照我的經驗,初次見麵的人如果直勾勾地盯住對方的眼睛的話,肯定是來者不善的。所以我必須回看過去。玩兒這種遊戲不是一回兩回了。誰先收回眼光就誰輸。我還沒輸過呢。
盡管這樣我還是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坐在海馬旁邊的七星餅。七星餅以一種徹底放鬆的姿勢讓自己“淪陷”在沙發裏,凡是可以跟沙發親密接觸的部位都完全到了位:一隻手耷拉在沙發扶手上,一隻手耷拉在靠背上,就連他的頭也是仰靠在沙發的後背上的。雙腿向前直伸,分開來。像足了一隻無骨大章魚!
“想知道為什麽這麽叫你嗎?”海馬問。
“不想。都說了,喜歡怎麽叫就怎麽叫。”我既不想給海馬機會也不想給七星餅機會。答案無非兩種:褒與貶。我不想聽海馬用他那種可疑的聲音說奉承話,更不想讓他軟綿綿地說出什麽難聽的來——七星餅正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們,嘴角帶著嘲諷的微笑。他大概很想知道我會不會也踢海馬一腳。
“該死的黑加皮,下的什麽套?!”我開始渾身不舒服起來。說真的,這海馬是少見的讓我第一眼就很討厭的人。雖然我很少第一眼就喜歡一個人,但一般情況下我很折中,盡量不讓自己以貌取人。
該詛咒的黑加皮終於從廚房出來了,端了一張大餐盤,上麵一杯咖啡一杯葡萄汁。還有一大盤跟剛才拿給我的一樣的點心。
葡萄汁是七星餅的。他隻喝葡萄汁,要麽就是葡萄酒。
黑加皮把咖啡遞給海馬,海馬接過去後改變了剛才的坐姿,用一個他自以為舒適的方式調整了一下身體的各個部位。那個姿勢雖然在我看來仍然是不舒適的,但至少不像剛才那樣讓看著他的人跟著他一起肌肉緊張。
我注意到他喝的是黑咖啡。
黑加皮和以往任何時候一樣,手中的杯子裏裝著的是沒有二氧化碳的礦泉水。
“老大,你的咖啡涼了吧?要不要換一杯?”黑加皮坐到我旁邊問。
“不用。還熱著呢。”我重新端起剛才為了跟海馬握手而放到茶幾上的咖啡。黑加皮知道冬天我喜歡喝燙嘴的咖啡,而到了夏天則喜歡把咖啡放冰箱裏冰鎮一下再喝。
七星餅在吃點心。他首先拿了個心形的巧克力Petits Fours,近距離看了看,一口塞進嘴裏,然後又拿了個,仍然是心形巧克力。接著是第三個。一氣吃了三個之後他不再接著拿,而是邊嚼邊看著盤子裏的點心,用眼睛算計著下一個目標。
海馬也在吃點心。他一次拿了兩個。都是正好擺在他麵前的。還好沒一次把兩個點心同時塞進嘴裏。黑加皮的點心做得雖然小巧,可要一次塞進去兩個難度卻很大。那樣的話隻能等著點心自己在嘴裏化掉了。
黑加皮自己沒有吃點心。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柔和的笑。他看了我一眼,接著又看看七星餅,最後是海馬。然後問:“怎麽樣?味道不錯吧?”
我沒吭聲,因為我沒吃。倒不是真的想減肥,而是沒心情。黑加皮猜的不錯,昨天野小子沒有給我打電話。
“嗯,不錯,就是甜了點兒。”海馬慢悠悠地說。他已經吃完了那兩個點心。
“你呢?”黑加皮又問七星餅。
“很漂亮!”七星餅簡直就答非所問。
“是嗎?”黑加皮笑笑,似乎很滿足的樣子,“那,我就開始說正題了。”
我們三個都沒吭聲。我鬱悶地縮在沙發裏,把玩兒著手中的咖啡杯,指尖在笑臉的鼻子上摩挲。七星餅又伸手去拿了一個小點心。這次是個橢圓形的巧克力。而海馬則麵無表情地用他的雙眼來回地在我們三個人的臉上掃蕩。
黑加皮喝了口水,微笑著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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