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頭的提示,我是這樣回答的,我說頭,謝謝,我不打申請實在是因為我對這個主義沒有信仰。我的理由既簡單也正當。
那天頭進來跟我說話的時候,辦公室裏就我一人,這是一個說話的難得機會。好像是工間休息,同事都去了樓下,我慢走一步,正想出門恰好被頭走過看到堵在室內。頭是有心機的,一些事看似不期而至,看似無意之中從我辦公室門口走過,順便進來打個哈哈,實質是悉心等候了很長時間,等的就是這個時刻。當頭的不容易,心累。
我的回應沒有一點含糊,客客氣氣把頭拒之門外,後路封的死死。看著頭訕訕離去,那倒背著雙手、微駝的背影越發蒼老,我有點感激他又生出一些憐憫。而後卻是心被擊了一下的疼起來。
我知道這樣的回應對我意味著什麽,將會失去什麽。我將失去的東西是許多人在單位裏明爭暗鬥刀光劍影機關算盡你死我活一輩子也不見得能獲得的,而這些東西離我的距離隻差一份申請書那麽近。
我還知道上班下班都相處一起的單位裏的小兄弟小姊妹們——出版社的年輕人——招工來的說一口京腔的北京孩子、畢業分配來的說話帶各地方言的大學生、筒子樓上集體宿舍的左鄰右舍、同舍的小校友小師弟們,我知道他們都在打申請,彼此心照不宣。有的遞了一遍不嫌夠又遞二遍,負責組織工作的老李頭收獲頗豐,抽屜裏塞滿了寫滿麻麻字的紙片兒。
誰不想進步啊,一起玩兒的陽光燦爛的日子終究要過去的,時候到了,就得考慮組織問題,就像年齡到了就得考慮個人問題一樣。向組織靠攏是每個年輕人無法回避的成長定式,也是一道必經的不二法門。
我的叛行把自己放在一個十分尷尬的位置上,看身後的弟妹們意氣風發,浩浩蕩蕩越我而去,我像萬木春前頭的一株病樹、千帆過側畔的一隻沉舟。我說你啊,你把自己的未來搞的一塌糊塗也是你自己作死作的,怪不得別人。頭是好心幫你,是你太把自己當回事,誰都知道那些本子上的條條是假的沒人當真,你就不會裝嗎,非要挑破了說嗎,現在誰還拿信仰說事。你看頭啊,頭他信嗎?頭沒事就關在社長室裏手捧一隻大茶缸,琢磨一盤棋譜殘局;你再看局長,局長信嗎?局長三大愛:女人、汽車、茅台酒。局長喝了茅台就趕司機一邊呆去,然後被蹲守在飯店外的小警察抓酒駕;你再看那些寫申請的小弟小妹,他們哪個是信了才寫的?他們沒事就拿那個要申請加入的組織放在嘴上操,操夠了就躲起來寫申請書,人人活的歡天喜地,毫無違和感。就你當真,你說你二不二?
我看到自己站在一個岔點上,路從這點四散開去,我走在自己的路上,與眾人漸行漸遠……不知道前路去往何處?獨孤感如山壓過來。
我呆呆的站在辦公室裏,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茫然不知所以。我感到觳觫不能自已。俄頃,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