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堅峰

彩虹那頭尋找狐狸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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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祥

(2021-12-22 23:36:50) 下一個

村裏像阿祥這樣高個的就這一個,阿祥的個頭有多高,沒人給他量過,因為沒人夠的著他的頭頂。

阿祥下地回來,彎著腰背靠在門框上歇息。我從屋裏往外看,看到一個阿祥的剪影,像一張巨大的弓,一頭擱在地上,一頭頂著門梁。

阿祥的年齡也沒有人知道,族裏頭和阿祥同輩人的都娶了女人養了兒,阿祥一直是光棍。阿祥對此沒放在心上,阿祥認命,活得樂嗬。

女人不喜歡嫁這樣一個“天蹬木頭”,還是個爛腳的“天蹬木頭”。阿祥爛腳,腿肚子上終年纏一條爛腳的布。

阿祥沒有女人就沒有家,身前身後卻總有一群野孩子圍擁,野孩子圍著他,伸出小黑手,去他的褲兜裏掏甜棗。

下地回來,阿祥拉人玩牌紙。這時的阿祥會對身邊的孩子說,去去去,去找你俚娘玩去。阿祥玩的紙牌是一把長條紙,紙上畫著淡彩的圓圈和古戲裏的人偶像。

沒人跟他玩紙牌的時候,他就跟我討論一個問題,他哪天死後,火葬場裏沒有夠長的鐵板讓他躺得下,人家收不收?我說收,怎麽會不收?人家給你定製一個鐵板也得收。他說定製不用了,不麻煩人家火葬場,把他用鋸子鋸開成兩段,一段一段燒就可以。

夏收的時節到來的時候,阿祥的爛腳犯了。阿祥在他堂房兄弟的客堂裏躺著,蜷在一張春凳上嚎啕大哭。村裏人都忙著下地去雙搶,沒人有心思顧念他的腳。

阿祥哭喊,哎呦呦俄的腳,哎呦呦俄的腳哎——這樣的嚎叫從一個成年男人的口中出來,讓人聽了心裏森的慌。隻有那群野孩子很開心,堵在門口伸長腦袋往裏看,一聲一聲跟著學:哎呦呦——俄的腳,哎呦呦——俄的娘。然後嬉笑的跑開了。

村裏人說阿祥的爛腳是老毛病了,濕毒浸到了骨頭裏,好不了的。我對阿祥說,阿祥你熬著,等我回城裏找雲南白藥來治你。“雲南白藥“是我當時曉得的唯一可以用來幫阿祥治腳的藥。

下一年的夏天學校放暑假的時候,我又去了村裏。我帶著一種隱隱的歉疚去看阿祥,我答應阿祥的雲南白藥沒有找到,也不知道阿祥還記不記得我的話。

那年代,這藥珍稀,我也隻是聽家裏大人說起過,據說這藥要用多少條中華煙還得找到關係才能換的到,我一個初中生,又能到哪裏去弄這藥啊。

我在村裏沒見阿祥,村裏人告訴我阿祥死了有半年了。阿祥自己尋死喝的農藥。

年前冬季的一天,阿祥挖渠道回來,一人喝了半瓶子燒酒,喝完了燒酒喝農藥,喝完了農藥就往小河裏跳。阿祥人高跳到河中心也沒被淹住。待從河裏爬上來,一頭倒在了石橋底下。族中的幾個叔伯弟兄叫來了一輛拖拉機,架著他往鎮衛生院去,拖拉機剛剛出了村,他的身子就軟了。咽氣前他說了一句話:沒用了,找個地把我埋了吧。

阿祥的這句話隻有我聽得懂,他是不想麻煩人家火葬場為他定製一塊長鐵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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