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的某一天的上午,確切的說是上午九點鍾左右,我在家裏的閣樓上,陽光從窗外照進來, 把閣樓照的彤紅。我照在一片柔和的紅光中,是早晨的太陽才有的那種光,而且我精神很好,是睡醒了起床後的那種狀態。所以隔了這麽多年,我仍然可以推算出這個時候應該是早晨八九點鍾。
在那天的早晨八九點鍾的時候,我在閣樓上,我的麵前有一張書桌,書桌上攤一張人民日報,報紙上通欄標題,用的是大黑的字體: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當然,我那時候並不懂得“大黑”這種字體的名稱,這種字體留在我的記憶裏,在我後來上了學,在圖畫課上學了美術字體,再倒過來想那張報紙的字體,我就知道了。
那一年我6歲,就讀南長區中心幼兒園,我指著報紙上的標題一個字一個字讀出來,剛讀完師範的小姨在我旁邊,可以為我證明,一個字也沒有讀錯。當時人們躁動的情緒把幼稚的我也仿佛卷進了一場即將來臨的大革命的興奮之中。
現在想來,6歲的我就會認報紙的標題,是不是弄錯了。後來我自己也懷疑,我到底看到的那個標題對不對,有沒有這回事?是不是犯了癔症,把沒有的事當真事?後來我從網上搜索證實在我6歲那年,人民日報確實發表過這樣一片社論。而且我還發現牛鬼蛇神是一個古已有之的漢語成語,並不是當時發明的一個流行詞匯。在我6歲的時候我以為這是一個當時社會產生的新新時髦詞,就像現在的喜大普奔。
現在想來也不是自己小時候特別聰明,我的反應能力不如我妹強,我妹的學習成績一直比我好,這可以說明自己的智力並不出眾,那個年代,我聽大家議論時局,哥比我大幾歲,小姨比我哥大幾歲,像“牛鬼蛇神”這樣的詞聽大家議多了,也記熟了,那些標題上的字就是猜也猜得出來。
10年後的某一天,無錫市中心的山陽廣場人山人海,我是人山人海中的一分子,我在山陽廣場上。現在想起人山人海這詞是不是有點誇張,山陽才多大一點地方,能容納多少人呢?許多以往的空間印象到長大後都會改變的,這沒辦法,我小時候覺得南長街大,後來回去一看,哇塞,那不就是一條胡同嗎。但是我那時候確實有一種人山人海的感覺,街上擁擠的都是人,摩肩接踵,盛況空前。高音喇叭裏播放粉碎四人幫的通告,空氣中洋溢著一種解放了的舒心。好像一切的壓抑都隨四人幫的完蛋而完蛋。
我就在人群中間,站在廣場的南邊的鐵管護欄邊上,我聽著高音喇叭,看著喜慶的人群,心潮與眾人一同起伏,感覺中國的大變革就要到來,我正站在一個臨界點上。當時心裏做了三個預告:文化大革命即將結束,紅衛兵組織即將解散,天安門廣場的馬恩列斯畫像即將移走。
那年我16歲,讀高二畢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