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堅峰

彩虹那頭尋找狐狸的家
正文

煙 盒

(2019-08-15 04:19:23) 下一個

我曾經收集許多煙盒,不是為了收藏,是拿去和別的孩子玩輸贏。

輸贏的玩法有多種,精彩紛呈,也不知是哪些天才發明家想出來的。我們把煙盒折成“棺材板”,“豆腐幹”,伏在地上摔和拍,或折成紙標,向前投擲,常常弄得灰頭土臉,兩手皴裂。我們把煙盒疊成紙標,單手舉起,挺胸往前衝出數步,在腳丫觸線之前,身體前傾奮力一投,那身姿如同奧林匹亞的競技手,威武勇猛,誌在必奪。

為了讓這標飛的穩投的遠,我們將家裏沒有用完的牙膏殼偷偷從後麵剪下一截,創造性的將鉛皮卷在標頭裏,弄的家裏的牙膏常常從後麵擠出。我們還將煙盒折成如五香豆腐幹般大小,擺成一方陣,撅著屁股,用填滿沙土的萬金油鐵皮盒或雪花膏盒貼地衝擊,弄的家裏萬金油雪花膏沒有用完就不知了去向。煙盒在土裏泥裏搓揉,贏進輸出,幾經轉手,成了一堆髒紙爛紙,然在我們眼中卻是珍貴,贏了欣喜,輸了沮喪。

那時,我們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這味來自我們的衣兜裏書包裏,洗也洗不去。那個年代帶畫兒的彩紙不太見,廣告單張還沒有流行,唯煙盒一支獨秀,來源充足,家裏家外煙民眾多。我們得到煙盒後,倒空殘留在裏麵的煙絲,將沾在煙盒上的半截封條揭去,小心抽出裏麵的內包裝(一種褐色油亮的煙紙),再將兩邊糊縫拆開,然後舒平,沿中線對折,收入囊中。我們掇弄這事輕鬆專業,當然那些煙盒也特別配合,從來沒有和我們較勁,糊縫處一挑就開,少有因沾連而撕壞的,好像那些煙盒在卷煙廠包裝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要等我們來拆的。

一張平展的煙盒,挺刮光潔,散發出好聞的煙草香味,安神定氣,正麵是商標圖畫,反麵光白如洗。除了玩輸贏,我們還用它來寫字畫畫,折疊鼠牛虎兔,在我們手裏煙盒延展出它們新的使用價值。

我所擁有過的煙盒牌子眾多,每一種牌子對應著自己一段特定的似水流年,以至於這些牌子具有了一種魔力,頭腦裏隻要出現那些名稱,就會牽動心緒,意念一下穿越回過去的歲月中去。如果順時間鋪開,可以形成一條連串的記憶年序,斷斷續續,支離破碎。

六十年代,我最早擁有的煙盒是青鳥、白象、風車、白塔;七十年代早期有豐收、大生產、工農兵;中期有恒大、琥珀、黃金葉、三門峽,後期有牡丹、群英、光榮、中華。那青鳥煙盒,畫的是一隻青色的長尾鳥,背朝畫麵,尾羽拖地,腦袋左望,顧盼生輝。(許多年後我看山海經的插圖,忽然發現這青鳥竟是一種傳說中的神禽)再說這風車煙盒,畫麵一隻單單的風車,淡雅簡潔,最早是在父親的電機廠裏撿到的,於是直到現在,我意識裏總將這風車與那家工廠糾纏在一起,想起風車就想起電機廠,反之亦然,扯也扯不開。還有白塔,八十年代我去北京工作,在北海見著那塔,似曾相識,感覺親切,就是那煙盒鬧的。

兒時的煙盒伴我走過寂寞的時光,融化了我童年少年多少喜怒哀樂,以至有了各樣人格化的品性特質,鮮活在我的潛意識裏,數十年生生不息。那些牌子有的青澀懵懂,有的厚重如鐵,有的開山劈地,有的弱不禁風,有的滄桑,有的灑脫,有的如平民,有的如騎士,有的如貴婦,有的如公爵,貴賤貧富都是不一樣的。

我看到過的珍品,是在無錫鄉下一個叫戴家壩的村子裏,藍天白雲青瓦黛牆之下,一村童向我展示了他收藏在鞋盒裏的煙盒,不多,百十來張,但年代悠遠,每一張我都沒有見過。記得起來的有美麗牌、老刀牌、哈德門,都是英美煙草公司或南洋煙草公司的商標,一些已破損,背麵沾有牆灰,猜想是從舊牆上剝下來的。最使我驚奇的是在他鞋盒裏看到的飛馬和大前門,竟然是繁體字的,畫麵款式與我平日所見大同而有小異,但就這點小異,顯出了它們的年代,從而使得這煙盒在我眼中從“平民”一躍而至尊貴如“君王”。戴家壩這個村子不顯山不露水,實乃是藏龍臥虎之地。亦不知這位村童現在何處,那些煙盒如今還完好。

        

           青 鳥                              風 車                             白 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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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等等看看 回複 悄悄話 很喜歡看你的文章,盡管有許多不熟悉的場景和內容,但也曾聽家裏大人們說起那時的一些故事。那時的人們似乎多能從簡單的快樂裏找到真正的快樂。多謝你的好文,請繼續你的文字之旅!
無法弄 回複 悄悄話 我們那時候男孩攢煙盒,女孩攢糖紙。怎麽忽然一下都沒了?就是不能給孩子自己珍藏的東西,他們都送人了
帕格尼尼 回複 悄悄話 有過同樣的嗜好。我們玩的時候叫“拍三角”。
原燕京大學校長陸誌偉之子盧卓明是煙盒收藏家,全國各廠家一有新煙盒就給他寄,家裏煙盒夾子落成山,文革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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