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堅峰

彩虹那頭尋找狐狸的家
正文

糖果紙

(2019-06-19 04:03:03) 下一個

糖果紙。我收藏糖果紙是跟我小姨學的,小姨比我哥隻大幾歲,初中之後就讀無錫師範,學校放假時常來我家。那時的小姨還是一少女,收藏不少糖果紙,夾在書裏,一頁一張,平平整整,溫馨美麗。於是我的糖果紙也夾在書裏,那本書叫王傑日記。待最後一頁也夾滿了,書變的鼓鼓漲漲,並飄散濃鬱的果味芳香。小的時候,糖果是我們主要的零食,大人用糖果哄孩子,親戚走動,伴手禮也是幾顆糖果。記得我鄉下巧寶阿姨每次來城裏,從口袋裏掏出來的就是三顆糖果,我們家仨孩子一人一顆。糖果放在煙酒小店的玻璃罐裏出售,那玻璃罐斜斜的立著,大口的罐蓋,一分錢一顆,營業員用一隻長長的夾子,從裏麵一顆一顆取出。糖是硬糖,以果味為多,我收藏的糖果紙多為菠蘿,桔子,香蕉,蘋果,桃子的圖畫,不少是重樣的,雙麵打了蠟質,摸在手上澀澀的。有時糖果攥手裏久了便烊化,淌著稀軟的糖漿,沾在糖果紙上,也沾在王傑日記裏。盡管在吃糖時,我總將糖果紙仔細舔淨,還是有幾頁書前後粘連在一起,再也不能分開。後來有了軟糖,軟糖對於我們是一種奢侈,那糖果紙也格外珍貴,記得起來的有咪咪軟糖,大白兔,米老鼠,紅雙喜,都是奶味的,有一層米紙裹著,那糖果紙因此比較幹淨,然最高級的是玻璃紙軟糖,糖的口感筋道耐嚼,有牛皮糖的彈性,如高粱飴。到了玻璃紙的年代,我對這項收藏已經淡漠。後來那本書裏開始出現老鼠屎和蟑螂卵鞘,再後來那些糖果紙連帶王傑日記都不知了去向。

在小姨的書裏,我清楚的記得,最後一頁收著一隻漂亮的五彩長頸鹿,頎長的脖頸,叉立的四肢,是用糖果紙折成細條編織而成的。我曾經試圖用自己的糖果紙模仿過,但終究沒有能夠編織出那隻長頸鹿來。

蟈蟈。蟈蟈在無錫人口中叫得十分親切,稱之“叫哥哥”。入暑的時候,街上來了賣蟈蟈的,遠遠聽得嘈鬧的鳴叫,成百上千的蟈蟈齊聲歌唱,高傲並歡樂著。嘹亮的歌聲肆無忌憚,響徹雲天,掩耳方能靠近。籠子堆起高過人頭,賣蟈蟈的深埋其中,吃力的探出一顆腦袋來,向路人招攬生意。父親每到這時都會買一籠蟈蟈,掛在家裏。

我童年的夏天與蟈蟈聲為伴,日子悠長而又單調。蟈蟈籠子用竹篾編織,如袖珍的房子,放在手心輕輕托起。那房子沒有出入的門,亦不知這蟈蟈是怎麽進去的,自打蟈蟈進了這房子,就沒打算再讓它出來,三維空間不過數寸,猶如緊閉的牢房。看著蟈蟈在裏麵上下左右攀爬,心中總有一絲絲的困惑。然而蟈蟈不在意,既然來到我家了,就為我家忠實的歌唱。蟈蟈在籠子裏振翅歌唱,短促的??聲連成一串,清亮而又單調,唱累了便歇,歇夠了再唱,從早到晚,周而複始。我用毛豆,冬瓜喂它,觀察它用兩片嘴鉗交叉著將食品送入口中。蟈蟈穿著綠衣裳,柔軟的腹部一起一伏,頭頂兩側的觸須,帶倒鉤的肢足透過竹篾突出籠子,伸手便可觸及。

蟈蟈過了八月就不叫了,行動變得遲緩,到了九月,我們用棉布圍在籠子上,給它保溫,試圖延緩它的生命,但後來食也不進了,到了九月蟈蟈死了。記得我們最後一年養的那隻蟈蟈,到了夏天快要過去的時候,母親說趁還活著,把它放了吧。我們幾個孩子,托著那籠子一直走到惠山腳下,扯去竹篾,將那隻被我們稱之“叫哥哥”的蟈蟈放走了,指望它能找個過冬的地方睡上一覺,明年醒來再來我家。

蟋蟀。蟈蟈走的時候,蟋蟀來了。入秋時節,天氣涼爽,城市的牆角瓦礫深處傳來了蟋蟀的鳴叫,有一陣沒一陣的,清亮爽朗。人說,促織鳴,懶婦驚。懶婦驚沒驚不知道,卻驚了我們。我們紛紛出動,躡手躡腳,貓著腰,憋著尿,尋著聲,打著手電,四處搜捕。我們沒有工具,舞著兩隻五爪龍,徒手在地上撲。蟋蟀在牆縫石縫深處,唱著挑釁的戰歌,睥睨天下,我們有的我們的辦法,掏出褲襠裏的家夥,對準方位,一頓水滋。蟋蟀的家頃刻水淹,驚慌失措的跳到外麵,胡亂蹦躂幾下悉數被我們罩住。據說蟋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水,何況這水還有臊味。有時我們撲到的蟋蟀,樣子猙獰,其他都一樣,隻是那腦袋竟像鏟子一般扁平。我們見到,像見惡鬼般,立馬撒手甩去,渾身起一陣雞皮疙瘩。我們稱這種蟋蟀樣的小動物為“棺材板”。我們隨身帶著紙管,逮住蟋蟀就裝在裏麵。為了準備紙管,我們拿作業本從前麵用過的地方開始撕,弄的後麵的方格紙從本子裏跟著一張張掉出來。隨手我們掐一根兩根蟋蟀草,將草頭撕開下折,再捏住一拽,草頭上就出現了毛絨絨的逗須。我們將做好蟋蟀草先在自己耳洞邊試,稍一抖動,那毛須攪的耳膜麻酥酥的癢。

大院裏隻要是男孩就都有幾個蟋蟀罐,灰陶帶蓋。男孩們見麵說蟋蟀的事,頭頂頭圍成三圈:裏圈趴地上,中圈彎腰探身,外圈踮著腳尖從人縫中往裏瞄,黑腦袋齊齊的匯成一中心,中心是一隻罐。兩個事主趴地上,拿著蟋蟀草,專注的引導罐裏的蟲兒。這蟲兒好鬥,鐵頭對將軍,稍一挑逗,便張開嘴鉗廝殺成一團,你來我往,十數個回合分出勝負。勝的振翅高歌,敗的落荒而逃,常有勝者不依不饒,沿著罐邊轉圈的追,那敗的驚魂落魄跳出罐外。觀戰的比參戰的還激動,驚呼聲一浪壓一浪,從大院天井一直傳到弄堂口。勝的等待迎接新的戰鬥,敗的被當場摔死。為了讓蟋蟀好勇鬥狠,我們用熗辣的朝天椒喂食,用同類的殘肢,比如戰敗的,或三叉母蟲的後腿來喂食調養。在大戰之前,餓其一天,臨戰前,捂在手中,往空中三拋,使其性情暴戾累積至臨界爆點,我們的這些智慧都不知是從哪裏學來的。到這點上開鬥,其戰況之慘烈,可想而知。

養在罐裏的蟋蟀常有逃逸的,每每入夜,床底下即可聞見一隻或數隻蟋蟀的斯鳴,熱熱鬧鬧,整整一秋不得消停。

有詩為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金蛉子(又稱黃蛉)。也是秋天,在我們的衣兜裏傳來了金蛉子的鳴叫。要說蟋蟀玩的是性情,那麽在我們眼中,金蛉子玩的則是一種風雅。玩金蛉子的一般給人感覺要比玩蟋蟀來的高檔。金蛉子不能戰鬥,純是聽聲的。那聲音微弱,須安靜近身才能聽見,但好聽,叮呤呤一串,清脆如絲弦震顫。金蛉子大小跟跳蚤一般,卻有昆蟲的一切特征,三對肢足,兩對翅子,一雙觸須。如此一丁點的蟲兒,隱淹在植物秋色背景之中,精靈一樣的在灌木中飄忽跳躍,很難想象,那時我們是如何能夠捕捉來的。我們用紗布製成罩子,貓在灌木修竹叢中,屏氣凝神,一蹲半天,聽聲扣罩。那份耐心是我們在課堂上從來沒有過的。

金蛉子不比蟋蟀到處都有,就我們所知,僅棲身在錫惠公園裏麵。於是我們隔三差五的往公園跑,走十裏地,來到公園外,找一僻靜處,看好左右無人,先將書包扔進去,再翻牆而入,那時我們個個身輕如燕。我家隔壁的阿二不走運,有一回剛翻牆落地,即被裏麵守候已久的工作人員給摁在地上了。公園要罰款,按門票的價以一罰十,然而搜遍阿二的衣兜,沒有見到半分錢,失望之餘給他爸單位打電話,他爸在那頭說,人我不要了,該剮該殺由你們定。阿二被扣到公園關門的時間放回了家。

我們還自己動手製作金蛉子的盒子,亦不知是從哪裏偷來的環氧樹脂,有機玻璃和鋸條。那盒子大小如火柴盒般,精致之處在於,盒的一麵有一個可以抽插的小門,用於裝入金蛉子和送進食物,另一麵留有數個針孔,以保證盒內有充足的氧氣交換。

我們將南瓜和山芋切成小塊從小門送入喂養。閑散的時候走在一起,比比誰的蟲兒叫的清亮。盒子就貼身放在襯衣胸前的口袋裏,那裏離耳朵最近,是聽聲的最佳位置。三五隻金蛉子在裏麵,彼此較著勁兒,蹬腿振翅,你方唱罷我登場,那撐開的雙翅猶如劍客的披肩鬥篷,迎風鼓揚。我們心中好不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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