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中師畢業後我被分配到一所離家二十多公裏的鄉村中學教書,這點距離在公路通達的今天實在不算什麽。可在家鄉尚未通公路的八十年代,我往返學校卻是一個十分頭疼的難題。每次從家裏到學校去,我都要趕到鄰鄉的一個長途客運站坐車。為此,先要走四公裏崎嶇的鄉間小道,再走三公裏土石公路。由於那時候每周隻休星期天一天,我通常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一早上八點前趕到學校上第一節課。我所效力的中學隻有兩三個外鄉的教師,而且都剛剛畢業、人微言輕,周末學校不管我們夥食。所以不管交通怎麽不方便,一到周末我就想回家,既可以犒勞自己的嘴巴,又能與父母相見。真是奇怪,那時我幾乎每隔一周都能與父母相處一天,反而比在師範學校時一個學期都見不到父母還想家。
為了能八點前趕到學校上課,我星期一早晨四點就得從家裏出發,以便趕六點半從客運站出發的第一輛客車。我一個人自然不敢天沒亮就走這樣的小道,每次都是我爸爸陪我走完前半程布滿荊棘的小路,等走到土石公路上後我們再分手。我繼續趕路到車站,我爸爸則原路返回。淩晨四、五點鍾外麵還很黑,趕上沒有月光的夜晚,在齊腰的野草荊棘中穿行,要做到不迷路還真難。
有一次我們走著走著就迷失了方向,在慌不擇路的時候突然發現前麵橫著一條泛白而寬寬的馬路。兩人都很納悶,因為這裏不應該有這麽寬的馬路。等走近了才意識到這原來是我們先前過橋所跨過的那條河,在夜幕下看起來像馬路。我們應該早把河甩在身後了,卻不知怎麽的走反了方向,跌跌撞撞地又轉了回來。靠著河流的參照,我們終於知道了自己的方位,於是又急急忙忙重新上路。
那時四周一片漆黑,兩人共用一個手電筒,微弱的手電光隻能勉強照著先行者的腳,後麵的人就憑著記憶一腳深一腳淺地跟著。一路上大部分路段都沒有人家,黑夜裏在這樣的小路上趕路,心裏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那次我們很高興看到前麵有一家人在屋外亮著燈、生著火,聽聲音好象是起早宰豬以便趕集。此時此刻看到火光、聽到人聲,對我倆都是一種莫大的鼓舞。雖然我和他們素不相識,我覺得他們就是來為我們壯膽的夥伴。多年後我和我爸爸回憶起那天的經曆,他也還記得這個人家。他告訴我把我送到大路上後,返回時他還在這家屋外的火堆旁烤了很久的火,待天完全亮才繼續趕路回家。聽他這麽一說,我才突然想到,我過去隻知道自己早早趕車的艱辛,卻從來沒有意識到我爸爸其實比我更難。我後半程路雖然是土石路,但畢竟是大路,而我爸爸卻要獨自一人再走一次那條一不小心就會迷失方向的荊棘小道。
到學校去難,從學校回家也不容易。雖然學校位於一條較繁忙的交通要道上,每天過往的客車很多,但在學校附近並沒有固定的車站。過往客車隻有在有乘客下車時才會停車,而隻有這時我們才可趁機上車。那時客運都是國營,客車司機絲毫沒有中途拉客的動力。如果沒有乘客在此下車,司機見人招手後是否停車就全憑他當時的心情了。所以在這裏等車,說不準什麽時候能夠坐上。有時候從中午十二點開始等車,一次一次地追著客車跑上老遠,還是沒有司機願意為我們停下讓我們上車。經常到了下午三、四點鍾還沒有坐上車,就隻好打消回家的念頭,悻悻地返回學校了。
一個中秋節我和我同行的妹妹又一次等車到下午五點還沒有坐上車,於是我們決定試試走路回家。從下午五點開始步行,到晚上十點多我們還在回家的路上。天黑前一路上有多輛客車從我們身邊開過,我也一次一次地幾乎站在馬路中間向司機招手希望引起司機的注意,但還是沒有一個司機為我們哪怕是降低一下車速。那時的公路都是土石路,汽車高速從身邊開過,揚起的灰塵叫人喘不過氣、睜不開眼。我先天平足,走到後來每走一步腳都要疼一次,真的後悔做了走回家這個魯莽的決定。最後我實在走不動了,隻好在離家不遠的一個親戚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早晨再趕路回家。中秋節與父母團聚的願意也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