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旅遊】徜徉首鋼一上午，穿越人生六十年——當年父母為愛情雙雙丟掉工作

我父母自1955年結婚到現在已共同走過65個春秋，總體上夫妻恩愛，雖然年輕時在農村艱苦生活的重壓下也偶爾相互爭吵。我小時候不經意中聽到他們的如下對話，害我做了近四十年業餘偵探：

父親：“要不是因為你，我不會放棄北京的工作來到這裏受罪。”

母親：“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放棄教師的工作跟著你受罪。”

我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麽原因使得他們雙雙放棄正式工作，回到農村當農民呢？我多次試圖問父母原因，他們誰都不願對我多說。於是我花了幾十年時間，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搜集不連貫的信息，根據正常人經曆他們所處的環境時可能的心理變化，推測出了一個大概的故事，唯一缺少的是細節和當事人的確認。

我父親原來在首都鋼鐵公司（石景山廠區）工作，自60年代初因不明原因離開首鋼後就一直對首鋼懷有深深的眷念。我成年後在北京工作時他多次獨自去過首鋼，但每次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幾十年時間過去了，首鋼變化太大，他找不到當年工作的車間了。當時我並沒有在意，老覺得他有的是時間找。直到後來我離開北京，我父親還是沒能再次看看他當年工作的車間。他幾次對我說做夢都想在有生之年重回他工作的車間，這使我有了緊迫感。2012年我回北京辦事，專門把父母從老家約到了北京，帶著他們在首鋼轉了一天，終於找到並參觀了父親當年工作的車間很有成就感地幫父親圓了多年的夢想。

非常運氣，車間守門人說再過幾個月這個車間就要拆掉搬到曹妃甸廠區去。那天因太投入回憶過去，忘了拍照了！放上一張好不容易找到的我父母1998年在首鋼拍攝的照片。

徜徉在首鋼諾大的廠區，聽著父親回憶他當年在首鋼的工作和生活情景，我不失時機地把話題引到了當年他離開首鋼的原因，這是我解開困惑了我幾十年的謎團的最佳時機。我父母還是誰都不願意直接回答背後的原因，於是我對他們講出了我推測的、我出生前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情。令人吃驚的是，我的幾乎所有推測都得到證實。他們看我猜得八九不離十，終於願意對我講述他們當年的故事——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新政權在中國大地成立。政府期望豐富農村文化生活，在我的家鄉成立了農村業餘劇團，劇團的男女台柱就是未來的我父母。當時他們還不到二十歲，正是情竇初開的花樣年華，青春的荷爾蒙和在劇團的朝夕相處促使他們暗生情愫。因那時文化生活貧乏，劇團很受歡迎，據說他倆當年在方圓十裏遠近聞名。好幾次老家年長的陌生人知道我父母是誰後，都對我說，你父母年輕時在劇團好衝鋒啊（“衝鋒”是我老家土話，形容詞“火”的意思）。

1955年，我父親參軍即將離開家鄉。當時的鄉武裝部長認識我父母，也知道他們倆互有好感，就以組織的名義極力鼓動他們結婚，說是對軍人的支持。當年我父親二十母親十八，剛夠法定結婚年齡，他倆就這樣在政治任務的裹夾下結婚了。當時我母親還是一名初中學生（那年代讀書大都很晚），從唯一留下的一張保存不怎麽好的父母結婚前後的照片看，我母親當年還滿臉嬰兒肥。

結婚後我父親當了幾年兵，隨後轉幹並被分配到首都鋼鐵公司工作。這期間我母親則繼續讀書，隨後上中專，被抽調到縣委工作組，最終在一所中學教書。因父母聚少離多，而且隨著我母親教育程度的提高和接觸的人員的多樣化，她漸漸發現她其實更喜歡身邊那些追求她的文化氣息更濃的年輕人。她也對其中一個人產生了感情。可那時對軍婚保護力度很大，破壞軍婚是要坐牢的。這個“緊箍咒”套在我母親頭上，讓她痛苦不已卻一籌莫展。

於是我母親一個勁地寫信求我父親，要他主動提出離婚，因為軍婚中的軍人一方提出離婚的話不算犯法而且會被準許。在社會法律環境對維護自己的愛情這麽有利的情況下，我父親自然不會輕易放手自己的心上人。於是他盡快給我母親辦好了進京的手續，希望來北京後我母親可以忘掉那個人。怎奈我母親一口咬定要我父親主動離婚，堅決不肯到北京去。我父親為了維護自己的婚姻，不得不破釜沉舟，放棄北京的工作，回到了家鄉，守在了我母親身邊。

回家鄉不久，環境的突然變化和心情低落讓我父親得了一場大病，隨後轉化成了慢性病。我母親在中學堅持了幾個月，也是痛苦不堪：一邊是自己真正屬意的人卻不能結合，一邊是自己的法定丈夫正在經曆疾病的折磨。她在絕望中也做出了決定：放棄工作和"愛情"，回到農村與自己擺脫不掉的法定丈夫廝守。

兩年後，他們的第一個小孩誕生。在隨後的10年時間，我母親又生下了五個小孩。自此，我母親徹底忘了她女人的身份，隻記得她是人妻和人母，開始了隻為丈夫和孩子而活的歲月。身份地位的突然變化、生活的困頓和我母親性格的倔強和孤傲，使得她很長時間難以適應。我從懂事起就能夠感受到母親在與其他村婦共同勞作時的格格不入。我在外地讀書時，母親在給我的一封信中用“鳳凰落湯不若雞，虎落平川被犬欺”來描述她當初的心路曆程。

好在父母晚年還算幸福，子女不管在天南海北也對他們無比牽掛。更重要的是，在他們心中重於他們自己生命的子女都健康平安。這是父母2016年在老家門口的合影。

夕陽無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