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在湘南偏僻的農村,上世紀七十年代還不通公路。因沒有煤和電,燒火做飯全靠上山砍柴。砍柴先要走十裏左右的平路,然後要翻過幾座山頭才到達有柴砍的地方。砍柴人通常天沒亮就出發,要到太陽下山才能到家。這麽遠的路,不但要翻山越嶺,回來時還得在肩上壓兩捆盡可能重的柴,其艱辛程度非親曆很難想象。那時候,為了保證一家人有柴火做飯,每家的主要勞力都要把幾乎絕大部分晴天用於砍柴。
砍柴的差事實在艱苦,而且砍柴人已經勞累了一天,又饑又渴,肩膀也因長時間重壓而腫脹疼痛,快到家前那段路程尤其難走。砍柴人的家人通常會在太陽下山前沿著砍柴的路去迎接砍柴人,一來可以送些稀飯解渴充饑,二來可以幫已經疲憊不堪的砍柴人挑一程。我們家鄉管這叫“接柴”。
我七歲起就隨著爸爸和姐姐上山砍柴了。由於我媽媽天天要出工為一家七口掙口糧,家裏沒有多餘的勞力,我們砍柴極少享受到被“接柴”的待遇。因為很少有人為我們接柴,我對少有的幾次被接柴經曆都記憶深刻。其中有一次發生在我8歲的時候,那天我和我姐姐一起上山砍柴,我七十多歲的爺爺來為我們接柴了。隻記得他帶了兩根繩子,把我和我姐姐的柴捆到一起挑了回來。我爺爺幾年後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們當時都沒有想到他會來接柴。直到今天,我爺爺挑著柴緩緩走在前麵,姐弟倆空著手跟在爺爺身後的情景還曆曆在目。
因為我和我姐姐大部分時間都是隨我爸爸一起砍柴的,我為別人接柴的機會也很少。我確實有過一次接柴的經曆,那次接柴經曆我同樣終生難忘。
那年我大概十歲, 有一天不知什麽原因我照常上學,姐姐卻停課,於是姐姐隨著村裏其他幾個停課的小孩上山砍柴了。那天我放學回家,媽媽叫我去給姐姐接柴,我聽話地去了。那時候我們村裏人可以到幾座不同的山頭砍柴,去不同的山有不同的路。我們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去經過林場的那座山,所以我就順著這條路去給姐姐接柴了。
我沿路走啊走,到了山腳下還沒有見到我姐姐下山。這時已是黃昏,通常這時砍柴人都已經下山了。由於繼續往山上走更會走叉接不上,我決定在山腳下林場的附近坐下來等姐姐。山腳下不遠處有一座新堆的墳頭,一個老太太坐在墳頭淒慘地哭著。後來太陽完全下山了,老太太的哭聲也不知什麽時候停止了。天漸漸黑了,我還是沒有等來姐姐。方圓很遠的範圍內,除了林場裏一間大門緊閉的房子,沒有一個人影。那時村裏人老愛講鬼怪故事,受這些故事所累我從小就對黑夜和墳地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在這漆黑的荒山野外,我恐懼得不敢動彈,時刻擔心身後會突然出現一個麵目猙獰、呲牙咧嘴的怪物,伸出手來從後麵掐住我的脖子。
我一直在原地等著,滿心希望姐姐他們能盡快出現,然後我們一起回家。可是天完全黑了,姐姐還是沒有下山。在這一片漆黑中,我怕得要命,卻無法動彈。姐姐還沒有下山,我不能走;再說這一路上到處都是我害怕的墳地,我也沒法走。我眼巴巴的看著下山的路,總希望有一群小孩說笑著下山來出現在我麵前。說心裏話,此時的我希望見到姐姐和她的同伴,更多的是因為他們的出現能夠驅散我心中的恐懼。然而這群小孩始終沒有出現。
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我一直盯著下山的路,也時不時往回家的路看看。我不知道姐姐他們為什麽還不下來,更不知道如果我始終等不到姐姐他們,我該怎麽辦。突然我隱隱地看到從我來的方向,有一個人影在向我所在的位置移動。等到他再走近些,我能感覺到他上衣的扣子是解開的,因為可以看到衣襟在風中一擺一擺的,顯然他走得很急。再近些,我覺得這人走路的姿勢有些熟悉。等他快到我跟前,我認出來,他是我爸!
我帶著哭腔告訴我爸,姐姐還沒有下山。爸爸告訴我別等了,姐姐已經回家了。原來姐姐他們那天去了村裏人不常去的一座山砍柴,走的是另一條路。等我姐姐回家,媽媽發現我沒有接著姐姐,立即意識到我一定是接叉了。那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於是我媽趕緊叫我爸來接我回家。
漆黑的夜幕下,兩個人在兩邊滿是墳堆的小路上,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家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