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正式退休了,嚴格意義上來說就是社會身份上我不再隸屬於那個朝九晚五打工了10年多的公司。整個的交接發生得非常快,人事部門收走公司證件,電腦和手機,然後蕭郎從此是路人。一直想發生的終於發生了,石頭落地的心安。以後會不會遺憾?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回頭看看,那些曾經的遺憾在10年20年後的今天,對我現在的生活一點都沒有意義。就像一滴水在一條永遠流淌的河裏麵,如果在一開始就要選擇必須的終點,要麽就是妄想,要麽可以選擇離開那條河,被裝到一個瓶子裏。我年輕懵懂的時候就知道要過那麽純粹沒有遺憾的生活,除非你不活了。
走出公司大樓的門,走在布滿冰渣的卡爾加裏的大街上,呼吸著清冽的空氣,我的心裏有一絲絲的輕鬆,夾雜著一絲絲的不真實感。任何轉變起初都會給人帶來一點點的不適,不是因為失去的有多麽好,隻是慣性在作怪。就像坐車,踩油門的時候人都要往後仰一下;而踩刹車的時候,人都會不由自主往前衝一下。如果自己開車,這個慣性的俯仰就沒有那麽意外難於接受。
不記得在哪裏看過一篇文章,說是在北美,人的一生平均會住過15個不同的房子(家)。我一開始不相信生活會這麽折騰,後來定下心來把從小到大所有住過的地方寫下來,雖然有的地址都記不清楚了,但是我真真切切地的確已經在18個不同的房子裏住過,旅館不算,住過的地方最短的1個月,最長的15年。超過10年的就隻有那個我從1歲長到15歲的父母的家。女兒年紀隻有我的一半不到,但是住過的 “家”已經比我還多了。
我在想如果把所有住過的家和當時的幸福感能夠plot 到一張chart 上的話,我的圖會是怎樣,我女兒的圖又會是怎樣。我的母親一生就住過兩個家,出嫁前和出嫁後是她生活的分水嶺。要把她的圖和我們的相比,我不知道在數據學上是不是可以叫做“沒有可比性”?
我一直記得母親生命中的最後兩周,我陪她住在蘇州一院那個窄小的病房裏。看著她消瘦憔悴的容顏,對我和對我弟弟有那麽多的不舍。我在她精神好的時候和她聊天,她想知道我過得開不開心,而我想知道的就是她一生有沒有感受到幸福。她帶著不解的眼神,慈愛地回答我:“我這輩子有你和你弟弟兩個好孩子,我沒有遺憾“。我對她說:”媽媽,不是遺憾,我想知道你這輩子過得幸福不幸福“。她疼愛地伸出手理了一下我耷拉在額頭的幾縷頭發,輕輕地說:”我看你和你弟弟過得好,我就很幸福“。為了她的這句話,我在她過世後的深夜裏哭泣了5年。
她走後的這12年,我的生活就像一輛在高速公路上狂奔的卡車,四個輪子一直抓在地上,但是車本身是要飄起來失重的感覺,不停地輾轉,不停地向前奔,奔向一個不可知的未來。我從來不認為責任感是人往前衝的最大動力,反而是恐懼,貪婪,憤怒,或者愛與保護的欲望讓我們像馬力充足 的卡車不知疲倦橫衝直撞。
然後,在某一天,那股勁突然就慢慢平靜下來了。所有的恐懼,貪婪,憤怒,和愛與保護的衝動都走到了一個交合的點,在那一瞬間,我重新找到了我春暖花開的calling。
人說我們最喜歡吃的食物都是我們小時候最美好的回憶。我在叢林裏安靜過日子的時候,我會常常想起小時候外婆家大片大片的西瓜地,和外公遞給我他剛剛用手敲開的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汁水的黃心西瓜。母親溫柔的手掠過我的前額,把我淩亂的頭發理在我耳後,陽關暖暖地照在我臉上,讓我看得見我自己近乎透明的手背後的每一根血管。
我從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心裏的那輛橫衝直撞的大卡車找到了停泊的地方。我下了那輛車,從此以後沒有所謂的華麗轉身。以後的每一次轉身,我最希望看到的是我自己在陽光下那溫軟的笑顏。
平靜,放鬆,能不時感受到小小的快樂,過一段時間休整好了再上路。
很好的感悟,恭喜一朱!
是的,我一直記得我們做鄰居的約定。
這篇寫得極好,情感深厚,發自內心。 two thumbs up.
你做得很好,很對。記得我們做鄰居的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