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讀初中二年級。當時,是男女分校。我們班上的同學,都是男生。
那年,我們的音樂老師是位年輕的女老師,我們都叫她阿俏。我們叫她阿俏的原因,大概是因爲她長得很「俊俏」。初中二年級的男生,有的比較早熟,已經變了嗓音。有些早熟的男同學,會特別注意長得「俊俏」的女老師。
阿俏上我們音樂課的時候,班上就有幾位早熟的同學,唱歌唱得特別的大聲與來勁。
其實,阿俏還有一層含義,就是“阿翹”。這位音樂老師的身材前凸後翹,班上早熟的同學,已經懂得欣賞女性的美好身材,認識到這是上帝的傑作。人世間的多彩多姿,與女性的美好身材,有著非常緊密的連結。
事隔多年了,對於我來説,早已忘了阿俏老師的名字。不過,她的聲音與形象,卻是歷歷在目,鮮明依舊。
同學們有的嗓音低沉,有的依舊是童子音。二種不同的音域融合在一起,似乎形成了一個天然的二部合唱。
那是一個非常崇尚美國文化的年代。我們的音樂課本,收錄了很多美國民謠。在收錄的美國民謠中,有一首美國民謠,叫做《老黑爵》。阿俏老師也嗲聲嗲氣的帶著我們,一起唱這首《老黑爵》。
《老黑爵》這首歌朗朗上口,很容易唱。歌詞也很流暢易懂。那個時候,學校爲了學生的升學率,一般的主科都盯得很嚴。音樂課是副科,聯考不會考,所以大家上起音樂課來,都覺得十分的輕鬆。
在阿俏的帶領之下,全班同學熱情亢奮的唱著《老黑爵》。我也與其他同學一樣,引吭高歌。很快的,我就完全記下了這首歌的歌詞。
記下了歌詞,我才認識到,這首歌的歌詞,其實是十分的悲涼哀傷。我忽然覺得,在阿俏嗲聲嗲氣的帶領之下,我們用很快樂的心情,唱著如此悲涼哀傷的歌詞,實在是有些古怪的黑色幽默。
《老黑爵》的歌詞是這樣的:
“ 時光飛逝,快樂青春轉眼過。
老友盡去,永離凡塵赴天國。
四顧茫然,殘燭餘年惟寂寞。
隻聽到老友 殷勤呼喚 老黑爵
我來了,我來了,黃昏夕陽即時落。
天路既不遠,請即等我 老黑爵。”
我們可以再看看這首歌的原文歌詞:
《 Old Black Joe》
Gone are the days when my heart was young and gay.
Gone are my friends from the cotton fields away.
Gone from the earth to a better land I know.
I hear their gentle voices calling “Old Black Joe.”
I am coming, I am coming, for my head is bending low.
I hear their gentle voices calling “Old Black Joe.”
原文的含義,是「悲苦的黑人,終生在棉花田操勞。隻有在離開人世之後,才得以進入一個稍好的世界。」
「現在老黑爵已經衰弱到連頭都抬不起來了,聽到了老友們,從天國向他輕輕召喚的聲音。」
「老黑爵呼應著說,“請等等我吧,我就來了,我就來了”」
「老黑爵還是不斷的聽到了,老友們從天國向他輕輕召喚的聲音。」
原文所蘊含的悲傷氣息,比我們所唱的中文翻譯,要更爲濃厚些。
我們班上有位早熟的同學,長得黑黑壯壯,大家給他取了外號,叫他「黑皮」。「黑皮」上阿俏的音樂課,興致高昂,唱著《老黑爵》,聲音宏亮,引起阿俏的注意。阿俏就叫「黑皮」站起來,獨唱一次《老黑爵》。「黑皮」唱得很好,全班鼓掌,阿俏也大加讚賞。從此之後,「黑皮」有了個新外號,我們都叫他「老黑爵」。
事隔多年了,説來也確實是「時光飛逝,快樂青春轉眼過」。我們的老朋友「老黑爵」,在不久之前,竟然也就真的「永離凡塵赴天國」了。
我到臺中「老黑爵」的靈位前,向他恭恭敬敬的鞠躬行禮。在祭拜行禮的同時,我不免又想到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笑語喧嘩的教室裏,一群小蘿蔔頭,有的剛剛變音,有的還是稚嫩的童音,在嗲聲嗲氣的音樂老師阿俏的帶領下,很快樂的大聲唱著《老黑爵》這首悲涼哀傷的美國民謠。
我仿佛又看到了,在這群小蘿蔔頭中,有一個黑黑壯壯的、叫做「黑皮」的同學,用相對比較成熟的男性嗓音,興致高昂的唱著:
「我來了,我來了,黃昏夕陽即時落。
天路既不遠,請即等我 老黑爵。 」
然後,他笑眯眯的又反覆的唱了一遍:
「天路既不遠,請即等我 老黑爵。」
我靜默了片刻,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再度向他鞠躬行禮道別。
( 注:本文為追念我的初中同學“老黑爵”,以及我們上阿俏老師音樂課時的那段青少年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