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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開不動的印鈔機:

(2018-07-09 09:42:00) 下一個

兩腳羊殤歌——2017,開不動的印鈔機

注:本文的數據已更新到8月份。

我們從這樣一組數據開始本文:2013年初,我大中國央行“對其它存款性公司債權”(央行借給商業銀行的債)規模為1.45萬億。當年6月,錢荒發作,各商業銀行的現金流瀕臨斷裂,全社會陷入恐慌。央行緊急啟動“SLF”、“MLF”等方式,直接借錢給商業銀行,補充商業銀行的現金流。至2014年底,央行對其它存款性公司債權的規模為2.50萬億,2015年底為2.66萬億。這兩年央行在借錢給商業銀行的問題上,算得上極盡克製,兩年時間加起來也就是借了1.21萬億出去。然而到2016年底,該數據暴增到8.47萬億,較2015年底暴增了5.81萬億,增幅高達218%。

 

到2017年,這種令人震驚的增幅突然就停止了。6月底的數據為8.59萬億,較2016年底僅僅微弱上升了1200億,增幅隻剩下可憐的1.4%。看起來,商業銀行已經不再需要找央行借錢了似的。

 

我們必須知道的是,央行借錢給商業銀行,乃是2013年以後,我大中國最重要的金融現象,沒有之一。2014和2015年央行借錢給商業銀行的規模偏小的結果,是全中國的房地產市場都陷入萎縮,於是我大中國政府被迫在2015年底啟動“地產去庫存”運動,並敞開央行的大門,讓各商業銀行想借多少就借多少。這就是2016年央行對各商業銀行的債權規模劇增的原因。然而,2017年,這一切都戛然而止,商業銀行竟然突然停止向央行借錢了。在這種現象的背後,一定有著非常深刻的經濟學上的原因。而將這個原因挖掘出來,一定能讓我們更加清晰的理解未來之路。這,就是本文的核心目的。

——是以為序

 

【一】以債為錨

 

一直到1971年,人類才正式放棄以貴金屬作為紙幣發行之錨的做法,從這個時候開始,人類進行了以債為錨發行紙幣的新時代。要理解這一點,我們必須回頭,重新認識貨幣的曆史。

 

首先我們要重新認識一位偉大的曆史人物:伊薩克·牛頓,人類曆史上神一樣的科學家,鮮為人知的是,牛頓同時也是一位神一樣的經濟學家。他擔任英國鑄幣廠長長達30年,並建立起一套完善的貨幣發行體係。牛頓之後,人類才真正理解了貨幣,解決了國際貿易中不同種類的貨幣如何相互兌換的問題,英國也因此獲得了巨大的國際競爭優勢,成長為真正的“日不落帝國”。

 

1696年,時年53歲的牛頓接受其當時的英國財政大臣,也是他學生的推薦,擔任英國鑄幣廠的皇家監理,3年後正式接任廠長,此後牛頓長期擔任鑄幣廠長一職,直至1727年去世。在牛頓接任鑄幣廠長的時候,大航海時代已經到了尾聲,海洋的神秘麵紗已經被揭開,通往各大陸的航道都已成熟。大英帝國內部已經正式建立起君主立憲製,外部則剛剛結束與法國之間的大同盟戰爭,舉國上下正是朝氣蓬發,試圖向全世界擴張,拓展殖民地。而這個時候,製約英國腳步的最大問題,就是貨幣。

 

在那個時代,人類依然處於貴金屬貨幣時代,以貴金屬打造的金銀幣是最為流行的貨幣。英國當時麵臨的問題,其實是當時歐洲各主要國家普遍遇到的問題:金銀幣的鑄造標準問題。最基本的問題有兩個:第一,一個標準貴金屬幣上標注的數值,是貨幣單位還是重量單位?比如標注為10便士,還是10克?第二,如果標注為貨幣單位,那麽該貴金屬幣是否應該足值,也就是標注為10便士的金幣,其中必須含有相當於10便士的金子?當然了,這兩個問題其實是一個問題:貴金屬幣是否必須足值?

 

牛頓以其科學界崇高的威望壓製住了爭議,堅持以貨幣單位為貴金屬幣的標注單位,這算是解決了第一個問題。到1717年,在牛頓的建議下,英國議會通過決議,確定了黃金與貴金屬幣的兌換比例:每盎司(純度0.9)黃金=麵值為3英鎊17先令10便士的貴金屬幣,英國政府官方承諾兌換。這是人類曆史上第一次,由政府出麵,對貨幣幣值與黃金重量之間的兌換關係作出正式承諾。事實上,這就意味著自此之後,英國的貴金屬幣可以不足值,一個麵值10便士的貴金屬幣中,可以隻含有價值7便士的金子,然而英國政府的官方兌換承諾,給予了這枚不足值的金幣以足夠的信用,讓它可以作為完完整整的10便士使用。大家對英國政府有信心,當然就對英國政府發行的金幣有信心。反過來,所有使用英國金幣的人,無論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為了確保自己手上的金幣的購買力,他都會主動維護英國政府的利益。就這樣,英國逐步獲得了全世界的支持,四十年後,原本在歐洲一直處於邊緣地位的英國終於崛起,徹底擊敗了西班牙和法國,成為獨一無二的海上霸主。此後日不落英國在各殖民地效仿金幣的發行機製,發行紙幣,承諾可以憑借紙幣兌換等麵值的金幣。這些紙幣在殖民地流通,促進了國際貿易的蓬勃開展。

 

到了這個時候,英國的貨幣發行體係分成了兩個圈層。在英國內部,政府以足額兌換的承諾,依靠7成的黃金儲備就能發行10成的金幣;在外部殖民地,則以承諾兌換金幣為基礎大量發行紙幣。英國政府的信用,成為了貨幣發行的根基。將政府信用與貨幣發行相捆綁,這恰恰是牛頓爵士在經濟學領域做出的突破性貢獻。在老蠻我看來,這種貢獻對人類社會的意義,不比發現萬有引力定律來得小。

 

有了英國政府進行信用背書,英國本土的金幣加上殖民地的紙幣英鎊,乃是人類曆史上最早的國際貨幣,它的使用一直持續到1930年代的全球經濟大蕭條時期,英國政府財政瀕臨崩潰,已經無力再承擔國際貨幣的責任,對於世界各地拿著紙幣英鎊過來兌換金子的要求,英國政府已經無法承受,於是隻能在1931年取消兌換承諾。全世界突然就喪失了能夠支持國際貿易並能為所有人接受的國際貨幣,全球經濟雪上加霜,並終於帶來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二戰之後,美國成長為新的全球霸主,對於當時缺乏國際貨幣因此難以開展國際貿易的問題,除了美國,其它國家根本就解決不了。好在這個時候美國也出了一位真正的經濟學大神,哈裏·懷特,近代史上充滿了爭議的傳奇人物,此人乃是當代國際經濟秩序的製定者,布雷頓森林體係之父,在人類經濟製度史上,唯一可以與牛頓相媲美的神。

 

1944年,在美國新罕布什爾州布雷頓森林召開聯合國國際金融會議,討論如何解決缺乏國際貨幣的問題以及如何建立新的國際秩序的問題,時任美國財政部助理部長的哈裏懷特說服了其他與會代表,以美元作為國際貨幣,組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國際複興開發銀行(即世界銀行)。同時,在懷特的推動下,美國政府向全世界承諾,1盎司黃金=35美元,美國政府以國家信用擔保兌換

 

 

 

【年中經濟長文】2017,開不動的印鈔機(全文,數據更新版)

 

(布雷頓森林會議上的美國代表團,後排左一為懷特)

 

1946年,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國際複興開發銀行在華盛頓正式開始營業,這在事實上宣告了“布雷頓森林體係”的正式確立。它們的章程規定,每個國家的貨幣幣值都必須使用黃金或與黃金等價的美元來表示,並且未經批準不得修改。這就在事實上確立了美元=黃金的信用關係。1947年,在布雷頓森林體係的基礎上,美歐各主要國家達成《關稅總協定》,確定成員國之間放棄貿易壁壘,以美元為媒介進行交易。1948年,美國啟動“馬歇爾計劃”,直接向歐洲各國投資,複建其被打成廢墟的工業體係,振興歐洲各國經濟。如此三管齊下的結果,就是美元自此成長為國際貨幣,具有了黃金般的信用,為世人所普遍接受。這一係列的舉措,統統都是在落實哈裏懷特的經濟計劃。

 

然而哈裏懷特本人在1946年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正式開始營業後,就陷入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蘇聯間諜指控。他很快就退出政壇,為了應付責難心力交瘁,在1948年就黯然辭世。人類自此失去了最後的經濟學大神,對於美元作為國際貨幣而可能引發的各種問題,再也沒有人能進行係統的思考和總結。

 

在這裏順便說一句,當時的中華民國曾經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和關稅總協定的創始國,可惜的是,新中國建國之後向蘇聯靠攏,並立刻就退出了這三大組織。此後,到1980年中國才重新加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到2001年才重新加入關稅總協定。為了恢複這三個組織的席位,加入到新的經濟秩序之中,新中國經受了重重考驗和磨難,不過這都是後話。

 

布雷頓森林體係的本質,是以美國的國家信用為美元的購買力進行擔保,美國官方承諾美元可以按固定利率兌換黃金,這種做法與當年英國的牛頓爵士如出一轍。甚至,隻要美國的國家信用還在,有沒有黃金可以兌換,都不是問題。英國在1931年取消英鎊兌換黃金的承諾,英鎊立刻就喪失國際貨幣資格的原因,在於當時的英國內憂外患,各殖民地紛紛在鬧獨立,英國的經濟本身遭受重創,國家信用岌岌可危,英國無法再為其貨幣的購買力進行信用背書。然而美國不一樣。1971年美國尼克鬆總統迫於兌換壓力,同樣取消了美元兌換黃金的官方承諾,但是當時的美國依然是世界第一大國,具有不可挑戰的經濟和軍事領導地位,其國家信用堅不可摧,因此美元作為世界貨幣的地位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建立在布雷頓森林體係之下的國際貨幣組織、世界銀行和關貿總協定依然在平穩運行。經濟學界鬼哭狼嚎的所謂布雷頓森林體係在1971年後就陷入崩潰的說法,基本上就是瞎扯淡。從這一點上看,全世界的主流經濟學家,在大神懷特去世之後,就隻剩下一幫白癡。

 

我們今天回頭來看,無論是大英帝國的“金本位”製度,還是布雷頓森林體係早期的“美元錨定黃金”製度,它們真正能夠生效的機製,都是國家信用。貨幣,就相當於是政府發行的信用債!朝氣勃發勇於進取的帝國精神,才是英鎊真正的信用之源,而不是英國皇家國庫的那點子庫存黃金。一旦1930 年代英國喪失進取心,變成整天追憶往昔榮耀的破落戶,英鎊立刻就隨之喪失了國際貨幣的地位。英國本身讓人喪失了信心,英鎊才隨之被世人拋棄。而美國之所以能在1971年取消美元錨定黃金的製度之後,依然維持著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唯一的原因,就在於美國依然強大,依然富有強烈的進取精神。它依然是全世界尖端科技的帶領者,流行文化的傳播者,它的士兵訓練有素身經百戰,在最短的時間內能出現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在這樣的情況下,黃金這種不知所謂並且幾乎沒有工業價值的玩意兒,終於退出了人類的貨幣價值體係。直接將紙幣的幣值錨定在國家信用之上,國家信用的強弱,直接決定紙幣的購買力大小,這才是人類的正途,也是紙幣的終極歸宿。

 

在確立了以美國的國家信用作為美元之錨後,美元成為了真正的世界貨幣,並最終成為全世界的發展基石,全球經濟因此得到了持續發展,人類進入了經濟發展的黃金歲月。1950年全球GDP規模隻有1萬億美元,到1970年超過了3萬億。1950年全球跨國商品貿易規模隻有600億美元,到1970年已經超過5000億美元。1971年美元與黃金脫鉤,對世界經濟的發展毫無阻礙。到1980年,全球GDP總規模就超過11萬億美元,跨國商品貿易總額達到3.6萬億美元。在這種背景下,1981年上任的美國總統裏根順理成章的走出了下一步:以債為錨。裏根政府大規模發行國債,並由美聯儲直接認購,政府手裏有了錢,就可以進行各種直接投資和采購。這當然就是以發債的形式,將美國的國家信用直接變現為美元了。1981年裏根剛剛上任時美國的國債規模是9979億美元,到1989年裏根離任,美國的國債規模上升到了28574億美元,增加了近兩倍。財大氣粗的美國政府因此可以大規模的加強軍備,搞星球大戰計劃,拖著蘇聯進行軍備競賽,將蘇聯政府拖得苦不堪言。同時,剛剛啟動改革開放的中國脫離社會主義陣營,投向美國,積極爭取美國投資。蘇聯內外交困,到1991年就黯然解體。美國一家獨大的世界格局就此形成。全世界都被捆綁在了“美元”的戰車之上,捆綁在了美國的國家信用,也就是美國國債之上。

 

然而,接下來我們必須進一步追問的是:以國家信用為錨,以信用債的形式發行貨幣的製度,始於1717年牛頓爵士的建議,並先後催生了大英日不落帝國和美利堅共和國這兩個超級大國。以債為錨的貨幣信用設定,乃是人類社會至今為止,最基礎的金融設定。我們今天所有的財富,所有的產業經濟,所有的科技文化成果,都建立在這個基礎設定之上。然而,這個設定是無限的嗎?它可以永恒的持續下去嗎?到今時今日,人類跨入2017年,這種以債為錨的設定,已經持續了整整300年,它到達終點了嗎?如果這種基礎設定轟然崩塌,整個人類社會,將要遭遇什麽樣的噩夢?

 

 

【二】 卅年風雨

 

一般而言,各國央行主要是通過三種形式發行基礎貨幣:第一,向商業銀行提供借款,第二,以人民幣兌換各經濟主體掙回來的外匯,第三,向政府或各國字號單位提供借款。這三種方式發行的基礎貨幣之和,再加上其它一點零零碎碎的資產,就是央行的總資產。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央行總資產,與基礎貨幣發行量,是基本等同的。對美國這樣的國際貨幣發行國來說,正如我們在第一章所講述的,第三種方式是最主要的貨幣發行方式,比如2011年,美聯儲29300億美元的總資產中,持有美國政府各類債券26224億,占總資產的比值達到89.5%。到2017年7月,美聯儲總資產45120億,其中持有美國政府各類債券42423億,占比94.0%。這其實就是美國以政府債形式發行基礎貨幣,美國政府的信用,就等於美元的信用,兩者之間是相互綁定的。

 

而我大中國這樣的國家,則主要是通過前兩種方式發行基礎貨幣,第三種方式事實上使用得很少。以2016年為例,我大中國央行總資產343712億,其中外匯占款(也就是曆年兌換外匯而印出來的人民幣總額)219425億,占比63.8%;對商業銀行借款84739億,占比24.7%。兩者合計達到了88.5%。至於向中央政府的借款,總額隻有15274億,占央行總資產的比值隻有4.4%。我大中國政府事實上無法提供足夠的信用,用於貨幣發行。基於這樣的判斷,我們來認真的梳理一下,從1986年至今,央行總資產中的外匯占款以及對商業銀行債權的數據演變,看看在這三十年裏,我大中國在貨幣發行領域到底經曆了什麽的驚心動魄的故事。

 

 

【年中經濟長文】2017,開不動的印鈔機(全文,數據更新版)

 

 

1986年,改革開放初期,我大中國的央行總資產3345億,其中外匯占款38億,占比僅1.1%;而對商業銀行的借款規模高達2682億,占比高達80.2%。可見,在這個時候,我大中國的印鈔方式,主要就是央行向各大商業銀行提供借款。

 

但是,請注意這個但是:我大中國的商業銀行與歐美國家不同。我大中國的商業銀行基本上都是國有銀行,央行向商業銀行的借款,基本上都提供給了中農工建交這五大行。事實上,這五大行的信用,都是政府信用、國家信用,也就是說,1986年我大中國央行向商業銀行提供的2682億的名義上的借款背後,是由政府進行最終的信用背書。也就是說,整個1980年代,我大中國都是依靠自己的政府信用在發行貨幣。按某些經濟學家津津樂道的說法,這就是所謂的主權貨幣,不依賴美元加持就能獨立獲得信用的貨幣。然而事實是:這個所謂的主權貨幣是虛假的,根本經不起任何考驗。

 

1986年美元兌人民幣的中國官方匯率是3.45,但是黑市匯率一直都在8到10之間浮動。我大中國政府試圖以低廉的官方匯率吸納外資,自己來占便宜,算盤確實打得很好。但是外國人都不傻,除了一些愛國港資企業,以及少數幾家基於政治目的歐美日企業,比如可口可樂和豐田之外,基本上就沒有外資企業上這個當,根本就不願意在中國大規模投資,也不願意敞開了跟中國做生意。1980年代的改革開放之路,其實走得極為艱難。我大中國要堅持主權貨幣的道路,守住3.45的匯率,代價就是經濟根本發展不起來。在外貿數據上,整個1980年代,有8年都是逆差狀態,單1986年的貿易逆差就有120億美元。這種持續的外貿逆差情況,當然無法守住外匯儲備,由愛國港商投資帶來的外匯儲備很快就見了底。1983年的外匯儲備數據為89億美元,算是80年代的峰值,到1986年已經下降到21億美元的穀底,1989年也就是勉強恢複到56億美元。就這麽磕磕碰碰的發展到1990年代初,不光是美元有黑市,在價格雙軌製之下,全國範圍內,幾乎所有商品都有黑市, 這已經是經濟失控的征象了。人民幣信用根本得不到老百姓的信任,官方無法再為任何商品製定價格,老百姓也習慣了不使用官方價格去購買商品。這種局麵如果持續下去的話,那真是萬劫不複。

 

想要平抑物價,恢複人民幣的購買力,唯一的辦法,就是人民幣持續的貶值,以吸引外商投資,促進商品出口,增加外匯儲備,以美元的信用,來為自身信用已經崩塌的人民幣進行加持。指望我大中國政府打著商業銀行借款的旗號為貨幣發行提供終極信用,這已經是不現實的事。在數據上,1990年的官方匯率是3.78,到1993貶到5.76,然而這種貶值幅度跟黑市上的匯率相比依然不夠看,到1993年,中國經濟終於走到了崩塌邊緣,當年度消費物價漲幅高達15%,1994年物價漲幅24%,1995年依然高達17%。經曆過這三年物價瘋漲的國人至今回憶起這三年來都心有餘悸。在這樣的生死關頭下,再羞答答的試圖守住匯率沒有任何意義。1994年人民幣匯率因此跳貶到了8.62

 

在這種持續並且劇烈的貨幣貶值的刺激之下,我大中國終於迎來了真正的大規模的外商投資,外貿終於恢複順差,外匯儲備量開始上升。1990年我大中國實際利用外資額為103億美元,到97年,利用外資達到90年代的峰值,644億美元。在外貿收據方麵,1990年代隻有1年是逆差狀態,其它9年都是順差,1990年的外貿順差隻有87億美元,到了1998年,順差規模達到90年代峰值,435億美元。在外資持續加大流入的背景下,我大中國的外匯儲備迅速提升,1990年的外匯儲備規模僅111億美元,到1999年已經上升到1547億美元,上漲了足足13倍!

 

洶湧而至的外資拯救了中國經濟。1990年外匯占款占央行總資產的比值僅8.2%,到1999年已經上升到了39.8%。而對商業銀行借款占央行總資產的比值,則從1990年的70.1%下降到1999年的43.5%。這意味著到90年代末期的時候,人民幣信用,已經是由美元和中國的國家信用共同支撐的了,兩邊基本上平分秋色。

 

然而這個時候中國經濟遭遇到一次真正的債務危機。在放開人民幣匯率,真正打開國門迎進外資,並隨之真正擴大外貿規模之後,國人驚訝的發現,原來除了國企生產的傻大黑粗的產品之外,世界上竟然還有那麽多精美耐用的商品,於是紛紛棄國貨不用。國企長期積累的技術落後效率低下的問題在90年代中後期逐步爆發了出來,並因此丟失了市場。麻煩在於,國企身上統統背負著沉重的銀行債務,現在國企的產品賣不出去,現金流紛紛斷裂,當然就是還不起債。這算是中國曆史上第一次真正的債務危機。中國政府迫於無奈,隻能通過央行不停的直接向各國有企業輸血,也就是直接憑空印錢。體現在數據上,就是從1998年到2002年,外匯占款占央行總資產的比值在40%左右浮動,而對商業銀行的借款,倒是從40%一直下降到了不足20%。如此下降的結果,外匯占款與對商業銀行借款合計占比,在2002年竟然跌到了62.8%!這意味著有近4成的錢,乃是央行印出來憑空借給了各國企去吊命。我這裏給幾個這樣性質的央行資產分項數據,首先是“央行對其它金融機構債權”項數據。這筆錢事實上就是央行借給各種信托機構,讓它們再拿給國企花的。1999年央行對其它金融機構的債權規模為3833億,到2002年上升到7240億。再比如,2002年央行的資產負債表裏突然冒出來一個“其它資產”,規模不小,年底的數據為5266億。這筆錢當然也是拿去給國企救命的。5266+7240=12506,占當年度央行總資產的比值達到24.5%。總而言之,2002年是中國經濟在改革開放之後經濟最危險的年份,一個不小心,債務鏈條就徹底崩斷了。

 

所幸天佑中華。2001年底我大中國加入世貿,算是徹底打開國門,並完全放棄了主權貨幣地位。我們也不再堅持國企的領導地位,除了金融、礦產、通訊和運輸領域外,其它競爭性領域的國企基本上都被賣掉了。國企員工統統下崗,讓他們去外企和民企尋找生路。甚至我們也不再堅持商業銀行必須100%國有的政策,五大行紛紛選擇在國外上市,我大中國政府逐步放棄了與商業銀行直接捆綁的固有理念。在這種背景下,外資更加洶湧的進入中國,投資到基礎製造業領域,中國在新世紀的前十年就成長為真正的世界工廠,生產了全世界超過20%的基礎消費品。外資的湧入解救了中國,資金鏈瀕臨崩塌的央行獲得了龐大的外匯輸入,就此變得財大氣粗。在數據上,外匯占款占央行總資產的比值迅速提升,到2013年達到峰值的83.3%。而央行對商業銀行的借款則迅速下降,2009年下降到穀底的3.1%,2013年也隻不過是4.1%而已。至於外匯儲備數據,2013年為38213億美元。這個時候,人民幣獲得了美元的完全信用加持,牛氣衝天,匯率不斷升值,到2013年達到6.19。中國經濟看起來形勢一片大好。這個時候,如果我們再提起90年代初期的通貨膨脹和2000年代初期的債務危機,簡直沒人會相信。

 

中國人到這個時候,也才過了不到十年的好日子,就把之前遭遇到的磨難忘了個一幹二淨。全國人民雄心勃勃,要在10年之內實現人民幣的國際化,把美元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萬隻腳。在這個時候,我們完全忘記了,這個國家在經濟上所取得的所有成就,都建立在逐步放棄我們的主權貨幣體係之上,建立在徹底並入美元體係之上,建立在美國的國家信用之上!直接說吧:美元,已經成為人民幣的信用根基。一旦整個趨勢逆轉,中國經濟被排擠出美元體係,那麽,我們現在的整個貨幣體係,都將要遭遇直接的衝擊。三十年風風雨雨,曆盡艱辛,中華民族的苦難歲月,算是熬到頭了嗎?現在時間到了2013年,在前方等到我們的,到底是什麽呢?

  

【三】 極限杠杆

 

在講述2013年後的故事之前,我們先來學習一個簡單的概念:貨幣乘數。各經濟主體將外匯兌換為人民幣之後,總是會存在商業銀行。商業銀行本身也能得到央行的借款。這兩筆錢,就構成了商業銀行的原始存款,也就是基礎貨幣。商業銀行會將這些錢拿出去放貸。每10塊錢的存款,商業銀行會留下至少2塊5作為準備金,貸出去7塊5毛錢。獲得貸款的經營者,事實上又會將這筆貸款存回銀行,於是商業銀行又拿著這7塊5中的5塊錢出去放貸。如此反複循環的結果,就是存款規模被放大了。以這個被放大之後的資金總規模,除以央行總資產(即基礎貨幣量),得到的結果,就是貨幣乘數。

 

在這裏,我們很有必要梳理一下,從1990年代至今,我大中國的貨幣乘數演變史。

 

【年中經濟長文】2017,開不動的印鈔機(全文,數據更新版)

 

1990年到2001年,我大中國經曆了一次貨幣乘數逐漸提升的過程,到2001年達到當時的峰值3.72。這個時候我們必須重新回憶起第二章的內容,在當時的中國,發生了第一次債務危機。銀行借給國有企業太多的貸款,根本收不回來,債務炸彈接近爆滅。人民幣差點就失去信用支撐,掉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幸虧到了年底我國加入了世貿組織,洶湧而至的外資解救了中國經濟,給了瀕臨崩塌的人民幣以信用加持,中國經濟開始好轉。

 

2001年之後伴隨著經濟逐步複蘇,我國的貨幣乘數逐漸下降,到2008年下降到了最低值2.29。這個時刻我大中國其實並沒有什麽太大的金融負擔,日子也好過得很,算是中國經濟發展中最黃金的歲月。然而一場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嘯改變了一切。當時美國的金融機構大肆借錢給窮人買房,甚至連首付的概念都沒有,全部購房款都是借的。到2008年的時候,窮人終於普遍還不起錢了,於是債務炸彈爆發,整條借貸鏈上的金融機構一個接一個的倒閉。美國整個金融係統都在回收資金,以確保生存。美聯儲推出了大規模的QE計劃,也就是大規模印錢,向金融係統補充流動性,但依然不夠應付災難。在這個時刻,我大中國麵臨著終極拷問:如果美元就此大規模回流怎麽辦?人民幣豈不是就喪失信用支撐了嗎?我國對此作出的回答是:自己印。四萬億借款投資計劃橫空出世,央行開始提高向商業銀行借款的規模。體現在數據上,2009年央行向商業銀行借款占央行總資產的比值達到最低值3.1%之後,就開始進入上升通道。與此同時,從2009年開始,我國的貨幣乘數開始重新上升,到2013年上升到3.49,這個數據事實與2001年第一次債務危機時3.72的貨幣乘數已經算是非常接近了。然而此後我國並沒有收斂,貨幣乘數持續上升,2015年達到4.38,2016年已經達到了4.51。進入2017年之後,貨幣乘數就進入了糾結狀態。3月份微弱上升到4.74,此後開始反複的糾結下行,到8月份又勉強恢複到4.74。

 

在進一步闡述我國貨幣乘數演變背後所隱藏的經濟規律之前,我先給出一組參考數據。美國2011年的M2為9.6萬億美元,對比其當年度2.93萬億的美聯儲總資產,貨幣乘數為3.29。到2017年7月,美國M2總量為13.7萬億美元,對比4.5萬億的美聯儲總資產,貨幣乘數3.04。整體而言,伴隨著近年來美國進入加息通道,收縮資金,美元開始回流,美國的貨幣乘數正在緩慢而堅定的下降。美國不再願意向全世界提供貨幣信用,這事已經算是板上釘釘,不會再有什麽變數。不管怎麽樣,像美國這樣可以向全世界發行紙幣,並以其貨幣信用支撐起全球外貿的國家,貨幣乘數也不過是長年保持在3左右,而我大中國,自2013年之後,貨幣乘數就堅定的超過了3,目前在4.6左右浮動。我國這種超高的貨幣乘數,這種已經達到極限的貨幣杠杆,就是我們現在麵臨的一切問題的根源。

 

現在我們再回頭去看2008年之後我大中國央行的資產演變。2009年央行對商業銀行的借款占央行總資產的比值下降到3.1%的最低值,此後,伴隨著我國開始啟動大借款模式,這一比值恢複上升,到2012年上升到5.7%。這個時候我國開始感覺到緊張。央行向商業銀行提供了太多的資金,供商業銀行借給地方政府,讓他們去興建各種毫無現金回報的基礎設施,按照當時普遍的說法,地方債在那一年就超過了20萬億人民幣。好吧,關於地方債總額,事實上我國從來都沒有真正全麵的統計。總之當時這個20萬億地方債的說法一出來,我大中國從上到下開始緊張,開始了對四萬億借債投資計劃的全麵反思。於是從2013年初開始,我國開始緊縮銀根,央行開始減少向商業銀行的借款,並通過一係列窗口指導,嚐試打壓銀行的貸款衝動,並多次以行政命令的方式壓製地方債務擴張的衝動。到2013年底,央行對商業銀行的借款占總資產的比值下降到了4.1%。然而,這一次根本談不上嚴厲的金融調整,卻引發了非常嚴重的後果:2013年中,錢荒爆發了。

【年中經濟長文】2017,開不動的印鈔機(全文,數據更新版)

 

 要知道當時銀行主要的借款對象,其實就是政府的各種平台公司,主要的資金去向,都是一些市政道路啊園林廣場啊之類的基建工程,根本無法產生現金回報。商業銀行要維持現金流,就必須依賴央行不停的借錢輸血。現在央行突然停止輸血,於是“DUANG”的一聲,商業銀行的現金流斷裂了。銀行之間的資金拆借利率在一夜之間暴漲,直奔50%而去,這可是名副其實的高利貸,卻依然借不到錢。在當時地方政府搞基建,當然首先是從城商行手裏借錢,所以當時城商行的資金情況最為緊張。規模小點的城商行在當時已經淪落到完全還不起拆借資金的地步,隻能眼睜睜的違約,恨不得直接變成老賴。到這個時候,我大中國上上下下,才赫然發現,原來我們已經深深的踏入了債務陷阱,根本就跳不出來了。

 

2013年的整個六月份,中國金融市場一片風聲鶴唳,股市暴跌,債市暴跌,所有人都在追問,錢到底到哪裏去了?很簡單,被各類政府債和國企債借去了,沉澱到了不能創造現金回報的市政工程、基礎建設裏去了。資金緊張的局麵一直持續到6月底,央行終於撐不住了,放棄了緊縮銀根的做法,繼續向商業銀行提供大規模借款,以吊住銀行的命。在數據上,2012年底央行對商業銀行的借款規模為16701億人民幣,到2013年5月,錢荒發作前夕,下降到11844億,減少了4857億,降幅達到29%。這顯示了當時央行停止防水和降杠杆的決心。然而到6月底,麵對持續了整個一個月的錢荒,央行迫於無奈,終於重新啟動杠杆。6月底央行對商業銀行的借款規模就恢複到了16182億。此後央行依然不死心,依然試圖關上供錢的水龍頭。到12月份的時候,央行又嚐試了一把,當月央行對商業銀行的借款規模下降到13148億,結果立竿見影:錢荒第二次發作,資金拆借利率當場暴漲到6月份的水平,全國人民都被這連續兩次錢荒嚇尿了褲子。央行自此再也不敢嚐試緊縮政策,到2014年1月,央行對商業銀行借款規模暴增到21281億,較2013年12月份的借款規模增加了8133億,增幅高達62%從這一刻開始,中國的商業銀行就再也離不開央行的持續放水吊命,就像深度毒癮患者一樣。隻要央行放水的速度稍微減緩一點,金融市場立刻就會爆出一堆銀行拆借違約案例。這種事一開始還是新聞,連續三年下來,到今時今日,對拆借市場上的違約,所有人都已經習以為常,視之為經濟新常態的有機組成部分。

 

2014年,央行對商業銀行借款占央行總資產的比值已經上升到7.4%,到2015年繼續上升到8.4%。就商業銀行這種一停止供水就會隨時暴斃的狀態,當然是非常危險的,簡直令人無法直視。我大中國當然不會坐以待斃。要把銀行從債務陷阱裏解脫出來,就必須讓企業找到新的融資渠道。傳統的銀行貸款路徑,乃至於債券市場都不是好辦法,冷眼看過去,最合適的還是股市。如果把股市給拉起來,一口氣讓它漲個幾千點,以後企業們都能通過股票發行融資,甚至說不定還能靠賣股票還清銀行的債務。於是從2014年底開始,一場股市的國家牛市被強行吹了起來。銀行不計成本的借錢給券商,讓券商拿去借給股民,讓他們融資炒股。無數資金跟風而至,拚命的在股市加杠杆。事後我們根本無從統計在這個瘋狂的國家牛市過程中,到底吞噬了多少資金。上證指數從2000點開始,每個月能漲個一千點。到了6月12日,上證指數漲到曆史最高點5178點的時候,整個國家都已陷入瘋狂,根本沒人相信短短一個星期之後,股市就會坍塌。到6月18日,噩夢開始,千股跌停盛大開演。從那一天開始,幾乎每天都是千股跌停,一直持續到8月底,整整跌足兩個半月,上證指數跌到3000點左右,才算是跌到了底。從此之後,上證指數就在3000點附近徘徊,一直到今時今日。在股災期間,我大中國嚐試了無數種救市的手段,根本無濟於事。近兩萬億的救市資金砸進市場,直接就被洶湧的浪潮席卷而去,連水花都聽不到。所謂人定勝天的豪言壯語,在經濟規律麵前,被證明隻不過是一個笑話。

 

股災之後,中國整體陷入債務陷阱的現狀已經無從掩飾。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們當然不能指望外資跟我們共患難,於是外資開始撤離,匯率失守。2014年外匯占款27.07萬億就是曆史峰值,到2015年底下降到了24.85萬億。這當然是由於外資將手裏的人民幣兌換為美元,然後匯出中國。我大央行麵對股災時措手無策,現在麵前外資撤離,同樣毫無辦法。2015年,由於外匯占款的減少,我大央行的總資產減少到31.78萬億,相對於2014年的33.82萬億,縮減了6%,這就是一次被動縮表了。通過本文的閱讀,大家已經知道了,央行總資產事實上就是基礎貨幣,基礎貨幣竟然縮減了6%,這一定會傳導到整個經濟領域,讓所有人都感覺到資金緊張。好吧,我大中國本來就由於債務陷阱的事,銀行資金都被綁定在各種毫無現金回報的政府基建項目上,想要回款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現在雪上加霜,股災之後,外資撤離令資金緊張的情況加劇,甚至都引發了央行縮表的後果,這種情況如果持續下去,我大中國估計要重回2001年了。這種後果想一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到2015年底,我大中國終於決定,要賭一把國運了。我們終於拿出了大殺器:房地產。原本整個2014年和2015年,伴隨著銀行資金緊張,停止向房地產市場輸血,無論是地產商的開發貸還是客戶的按揭貸,想申請下來都不容易,以致中國整個房地產市場陷入了普遍萎縮,政府拿出來一塊地,有事沒事就陷入流拍的窘迫境地,與2016年之後地王頻出的現象,就好像位於不同的次元似得。體現在數據上,2013年全國土地出讓金總收入4.13萬億,到2014年下降到4.04萬億,到2015年繼續下降到3.25萬億。這算是債務危機的連鎖反應,衝擊房地產市場的同時,也會造成地方政府收入的銳減,以致於地方政府無法償還地方債務。這要是繼續發作下去,基本上就是惡性循環,我大中國就沒有反抗的餘地了。於是到2015年底,反正已經無法可想,再拖下去,基本上就一無所有,連賭桌都要被掀翻了。現在趁著賭局還在,幹脆把房地產泡沫再吹起來。在泡沫的掩蓋之下,所謂的債務陷阱,看起來也會五彩斑斕,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了。

 

2015年底,央行對商業銀行的借款總額2.66萬億。此後,為了讓商業銀行有足夠的資金投入到房地產領域,央行徹底打開了人民幣的水龍頭。到2016年底,央行對商業銀行的借款規模暴漲到8.47萬億,增幅高達318%。麵對這種增幅數據,這種豪賭國運的雄心,老蠻我直接就被震驚到目瞪口呆,已經無法給出一個形容詞了。

 

獲得了充足的資金支持後,商業銀行在房地產領域大展拳腳。開發商可以輕易獲得極便宜的貸款,覆蓋從買地到建樓的全鏈條資金需求。炒樓客戶也可以隨意申請到各種美好的金融產品,滿足從首付到按揭的全部需要。2016年真是一個美好的年份,短短一年時間,就足以改變國人的信仰,讓他們忘記了2014和2015年房地產市場的普遍不景氣,讓他們忘記了1990年代初期和2000年初期這個國家經曆過什麽樣的艱辛,讓他們忘記了這個國家正在麵臨的債務危機,讓他們忘記了近在眼前的錢荒和股災。他們一邊興奮的叫喊著樓市永遠漲,一邊拿出終身積蓄,拿出養老金,拿出棺材本,興奮的衝進了房地產市場。

 

然而,依靠居民最後的棺材本,真的可以支撐起這個國家的經濟嗎?真的可以解決這個國家從2013年起就暴露出來的債務危機嗎?從2017年開始,這個國家的貨幣乘數達到4.7之後,就不再上升,這到底意味著什麽?外匯占款占我大央行總資產的比值,2015年還有78%,到2016年已經下降到64%,到今年8月份,已經下降到62%。這些數據,對中國經濟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

 

【四】  死亡之債

 

在上一章裏我們已經講過,商業銀行在獲得存款(最典型的存款其實就是央行以人民幣兌換各經濟主體手中的外匯而來的外匯占款),或者直接獲得央行的借款之後,它一定會拿出去借貸,並通過反複的借貸行為而推高表麵上的貨幣總量。從這一點上來看,商業銀行的借貸行為越頻密,貨幣總量當然就越大,貨幣乘數當然也就越高。

 

然而對這一係列的過程而言,問題的關鍵在於:銀行的錢要能借得出去才行,也就是說,銀行必須找到適格的借款人。實在是找不到人借錢的時候,所謂的“適格”要求就會降低,甚至被無視。就好像美國引發金融海嘯的次貸危機似的,美國當時已經找不到有錢人買房了,於是就把錢借給窮人,讓根本就不可能還得起錢的窮人買房,號稱“次級貸款”。最後整條借貸鏈斷裂,次貸危機爆發。但是,請注意這個但是,在某些時刻,可能連不適格的借款人都找不到,銀行拿著錢,根本就貸不出去,到這種時候,整個金融體係會因此停滯,貨幣乘數會因此喪失成長性,而整個債務體係,就會因此陷入死亡境地。

【年中經濟長文】2017,開不動的印鈔機(全文,數據更新版)

 

 在第三章裏老蠻我給出了中國1990年至今的貨幣乘數數據,大家都已經知道,我國貨幣乘數的增長,是從2008年開始,自此之後,中國就走上了以債務膨脹推動經濟發展的不歸路。而在上表裏,老蠻我給出了2007年至今的居民貸款和企業貸款的演化數據。從2008年開始,居民貸款占總貸款的比值就不斷上升,從2008年的17.8%,一直上升到今年8月份的31.5%,增加了13.7個百分點;而企業貸款占總貸款的比值則不斷下降,從2008年的82.2%一直下降到今年8月份的65.2%,下降了17個百分點。由此可見,08年之後,我大中國最主要的借款人,就是居民!就是我大中國所謂質樸節儉的國民!

 

在這裏必須解釋一下的是,居民貸款和企業貸款的合計占比,從2010年之後就不再是100%了,這是由於央行的信貸收支表裏此後出現了一個新的統計項目:境外貸款。這指的是中資企業為了向國外投資,向中資銀行申請的貸款,主要是外幣貸款。從2010年到2016年,境外貸款的規模一直維持著小幅度增長,占總貸款的比值從1.6%穩步增加到3.8%。2017年之後,伴隨著外匯儲備的減少,我國開始實施嚴格的外匯用途管製,限製企業在國外投資行為,因此境外貸款的占比又進入了緩慢下降的通道,到2017年8月下降到3.3%。

 

好吧,這麽一總結的話,08年之後,中國的企業逐漸就喪失了借貸能力,而填補空白的,主要就是居民貸款,其次是對外投資貸款。對外投資這一塊這裏不去說它,基本上都打了水漂,沒有給國內帶來任何正麵收益。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閱讀本公號的文章《謎一般的中國對外投資》(鏈接:洗錢?跑路?——謎一般的中國對外投資),去清洗一下三觀。這裏著重講述的是:企業貸款能力下降,以及居民貸款的暴增,這兩件事合在一起,對我大中國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麽。

【年中經濟長文】2017,開不動的印鈔機(全文,數據更新版)

 

上表老蠻我給出了中國自2007年至今,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資產負債率及利潤率演變。從2007年到2011年,負債率就在57-58%之間反複糾結,這顯示在此期間,工業企業的借債能力已經達到了極限,已經無從增長了。2011年之後,工業企業的資產負債率開始緩慢而堅定的下降,到2017年7月份已經下降到了55.8%,較2011年峰值期的58.1%下降了2.3個百分點。而企業盈利能力方麵,工業企業的資產回報率,從2011年峰值的9.1%一直下降到2016年的穀值6.4%,減少了2.5個百分點。盈利能力持續下降,反過來當然也會壓製企業的借債能力。工業,是一切社會財富的源頭。工業企業逐步喪失了盈利和借債能力,開始了*****派經濟學家經常說的“修複資產負債表”的過程(我跟你們講,這種故意把簡單的道理用一個*****的名詞來講的經濟學家,全是蠢貨,無例外。他們的文章也全是垃圾,無例外),降低資產負債率成為不得不為的選擇,那麽,全社會的所有企業,當然也會逐漸喪失借債能力

 

今年以來,由於供給側改革的影響,原材料價格暴漲,帶動了一大批工業鏈上遊的礦產開采及加工企業恢複了利潤,所以截至7月份整體的工業企業資產回報率達到了3.9%,如果這種趨勢可以維持,簡單的計算,全年的工業企業資產回報率能達到7%左右,也算是跟2016年比起來有了一些回升。但是,請注意這個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到今年下半年之後,原材料價格的暴漲總歸會傳導到下遊企業生產的最終消費品身上,並將由我大中國的全體國民來共同承擔消費物價上漲的後果。而就是本文必須正麵回答的問題:我大中國國民,從2008年至今,以借債買房的形式撐起了我大中國脆弱的金融體係,已經撐了足足9年半了。到今時今日,我大中國的老百姓,還能不能承受消費物價的劇烈上漲?老百姓的棺材本,還能支撐多久?

 

下表是我大中國城鎮居民自1990年至今的收支結餘數據。在老蠻我一些其它文章中,也曾經出現過這個表格,隻不過是數據是從1998年開始。本文是年度長文,當然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將居民的棺材本挖掘得更加精細,所以我不辭辛勞的將數據一直整理到了1990年。好吧,在這件事情上,再次證明了老蠻我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經濟數據狂這個客觀真理。咳咳,言歸正傳,對於這個數據裏的數據概念我先做個解釋:可支配收入是稅後淨收入,它是抽樣調查結果,不僅包括居民的工資收入,也包括財產性收入(比如炒股投資掙到的錢)或者其他偶得收入。當然,有些喜歡抬杠的哥們聲稱還有一部分地下收入,比如賄款沒計算在內。好吧,確實如此,不過有資格享受這種收入的精英,占我大國民的人口比例連千分之一都沒有,對本文的計算過程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各位屌絲就不要再為老趙家操心了。而居民的消費性支出,指的是居民為了維持生存必須的衣食住行方麵的支出,其中的“住”,指的是水電物業費或者房屋租金類的開支,不包含購房按揭類開支,我再強調一次,不包含購房按揭類開支。可支配收入減消費性支出,剩下的結餘部分,就是各路高端商家緊盯著的錢。城鎮居民可以拿來進行奢侈型消費,用於投資,用於購買保險,以及最重要的,用於購房

【年中經濟長文】2017,開不動的印鈔機(全文,數據更新版)

 

(說明一下,今年上半年的城鎮常住人口數為估算值,按此前的人口增幅,半年增加一千萬,不算少了。)

 

1990年代初期城鎮居民收支結餘有過一段快速上漲時期,不過閱讀過前幾章的朋友已經知道了,這隻不過是因為當年酷烈的通脹帶來的數字上的上漲,並沒有什麽實際上的意義,到95年之後,收支結餘增幅就逐步降低,2000年跌到3.6%。2001年之後中國加入世貿,中國經濟高速發展,一直到2013年,居民收支結餘增幅始終維持在高位。2013年,我國的債務危機再次爆發,錢荒發作,當年度的居民收支結餘增幅跌到了1.1%,幾乎喪失了增幅。此後的收支結餘增幅就在10%左右掙紮,今年上半年的同比增幅也就是10.7%。

 

接下來我要給出的計算過程,是城鎮居民曆年的購房支出。我國大致是從1998年開始逐步放棄此前的福利分房製度,啟動商品房改革,步入商品房時代,因此一直到1998年,我大中國國民的收支結餘的大部分都可以作為棺材本存起來。98年之後,一切都變了,購房逐漸成為我大中國國民最大的支出項目,沒有之一。

【年中經濟長文】2017,開不動的印鈔機(全文,數據更新版)

 上表我設了一個簡單的數學模型。當年度的購房首付統一設置為3成,並統一設置為20年的等額還本法;98年至今我國的按揭利率有過很大的起伏,在此統一平滑設置為6%;且當年度的購房款隻考慮首付,不考慮當年度的還本付息支出。當然這種算法會造成總支出的低估,不過以20年的周期來計,差別也不大。在進行下一步的數據推演之前,我必須對上表的計算結果進行一次驗算:從1998年至今年6月份的商品房總銷售額77.39萬億,而居民的本金支出合計35.24萬億,兩相抵扣,剩餘應償還的本金為42.15萬億。截至今年6月底銀行的居民貸款餘額規模為37.16萬億,再加上4.86萬億的全國公積金貸款餘額,合計42.02萬億。兩者幾乎嚴絲合縫,形成了完整的邏輯閉環。這意味著這種算法完全沒有邏輯上的錯誤,經得起現實檢驗。

 

接下來,我會以上表數據為基礎,與城鎮居民的收支結餘數據進行對比,我們重點需要觀察的是:購房開支,占居民收支結餘之間的比值演變情況。

【年中經濟長文】2017,開不動的印鈔機(全文,數據更新版)

1998年,中國剛剛開始恢複商品房供應的時候,當年度城鎮居民收支結餘的18.9%被拿去買了房,而計算累計口徑的話,從1990年累計存下來的棺材本,隻有4.1%拿去買了房。到2008年,居民部門的貸款即將支撐起整個脆弱的金融體係的時候,當年度的購房負擔率達到了56.7%,而累計購房負擔率達到了45.8%。這意味著城鎮居民已經有近一半的棺材本進入了房地產市場。好吧,這個時候也還好,也不算特別驚恐。此後居民的購房水平持續上升,2010年的當年度購房負擔水平就達到了80%。高達8成的居民收支結餘流入房地產領域,這個時候的房地產業如果稱不上支柱性產業,那其他產業簡直連站出來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地產對居民財富的大幅度吞噬終於引起我大中國政府的重視,此後中國的房地產調控開始常態化,居民的購房負擔率進入了起伏波動狀態。2013年達到88.7%的高位之後,遭遇中國第二次債務危機引發的錢荒衝擊,到2015年算是下降到了84.5%,然而這一年的年底,麵對股災之後的一地雞毛,我大中國已經無法可想,隻能繼續依靠居民借債買房來維持經濟,於是在國家層麵提出了“地產去庫存”的口號,所有針對房地產的調控政策都被廢棄,整個金融係統的資金大量湧入地產領域,到2016年底,城鎮居民的當年度購房負擔率劇烈上升到驚人的95.4%,這意味著居民除了維持生存的必須開支之外,幾乎全部的剩餘資金都拿去買房了。這真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數據,簡直是讓人不寒而栗。與此同時,2016年居民的累計購房負擔已經上升到74.5%。毫無疑問,到這個時候,購房開支已經到了居民的極限值,幾乎沒有上升的餘地了。

 

再來看今年上半年的數據,居民的本年度購房負擔率似乎出現了較大幅度的下降,隻有83.6%(我為什麽要說隻有?超過8成事實上已經很恐怖了),然而這其實是由於居民收支數據的季度性差異特征造成的:收入方麵,一季度的居民收入由於年終獎的集中發放會帶來一波上漲,而居民的重大支出則主要發生在下半年。以2016年為例,全年的收支結餘10537元,而上半年的數據為5772元,占全年的比值為55%。今年上半年城鎮居民的人均收支結餘數據6391元,按55%的比例來推算,則今年全年的收支結餘為11620元。接下來,我們假設今年下半年的房地產市場銷售規模不再暴增,與上半年保持一致,則全年的商品房銷售額118304億。據此我們可以據此推算出今年的購房負擔率數據:

全體城鎮居民的購房的合計本金支出60508億,利息支出27026億,合計支出87534億。雖然今年相當多的城市都出現了逆城市化的特征,都在驅離低端產業人口,但我們依然假設城鎮居民的總量會持續上升,全年增加2千萬城鎮常住人口,到達8.13億,8.13億人口×11620人均收支結餘=94471億。如此我們可以得出關鍵的數據:即便是我們在城市化的問題上保持如此樂觀的態度,並對下半年的房地產市場銷售持相對平淡的態度,則今年的購房負擔率依然會達到92.7%(87534/94471),而居民的累計購房負擔率,將會在年底達到81.9%。而如果下半年的房地產市場維持從去年至今的暴漲之勢,且城市化的速度放緩的話,那麽,今年的當年度居民購房負擔率,是可以直接破百的。

 

無論如何,這也已經是極限了。依靠居民借款買房,支撐起整個脆弱的金融體係的路,到今時今日,不管你們怎麽不服氣,總歸已經走到了盡頭。但問題到這裏並沒有結束。我們不要忘記本章重點關注的問題:到今時今日,我大中國的老百姓,還能不能承受消費物價的劇烈上漲?老百姓的棺材本,還能支撐多久?

 

很遺憾,已經不行了。在被房地產吞噬了超過9成的當年度居民收支結餘,超過8成的累計結餘之後,我國的老百姓,已經沒有任何餘力承受高物價的衝擊了。一旦原材料價格的暴漲浪潮傳導到下遊消費品市場,那麽,整個國民經濟體係將會遭遇無法言喻的酷烈衝擊。整個債務鏈條將會瞬間崩斷,這個後果根本無法承受。你們熟悉的這個靜謐的世界將會在一夜之間消失;而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你們難以想象的新世界,將會以你們無法抗拒的速度展現在你們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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