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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回憶錄(童年-文革結束)第三部 1

(2018-04-10 20:14:44) 下一個

第三部:風雪“五七”路,啟步從頭越

 

初冬,西伯利亞寒流提前襲來,給這座遼西的煤都—北票縣縣城帶來了嚴冬的氣息。呼嘯的西北風夾雜著雪粒,這種雪粒當地人稱它為“米身子”,是雪花凝聚而成,就像小米粒一樣抽打在人們的臉上,如同針紮一樣火辣辣的;舉目遠望一片蒼茫。往日裏這座山城的風光變得天昏地暗了,即或是在深冬這樣的天氣也是不多見的。這是1968年11月8日是我永遠難忘的日子,因為從今天開始,我的身份就是“五七戰士”了。

經過兩個月的學習班生活,這是去幹校前必須的一課,主要是解決學員們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思想認識問題。學習班的學生生活倒也可以,大家集中在一起,學習討論,仿佛又回到了學校生活。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今天是學員們奔赴農村去幹校的日子,整裝待發的五七戰士們分乘在幾輛解放牌汽車上,歡送儀式雖然有些冷清,趕上了這麽個天氣,也就湊合了;高音喇叭裏,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的雄壯歌曲摧人奮進,不時的還插播毛主席的五七指示等語錄。鑼鼓聲幾乎壓倒了告別的親朋細語。五七戰士們胸前戴上了大紅花,雖然都是用紙做的,必竟是花兒。再看看他們的穿戴,好像是事先統一了似的,幾乎全是當時農村幹部的流行色了;頭上戴著羊剪絨的棉帽子,身上的棉衣外麵都套著深藍色的中山服,也叫幹部服,每人身上都背著一個紅色的毛主席語錄袋,內裝毛主席語錄本,這是必備的。五七們的鞋雖然不是統一發的,但幾乎青一色的棉膠鞋,有的腰間還紮上了皮帶,真有點像當年的老八路。

這支由一百多人組成的五七大軍,共劃分為三個連隊,每個連隊兩輛解放牌大貨車,其中一輛為行李車,另一輛是載人的車。車廂板上用彩色紙塊寫著“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我和我的愛人有幸被列到了五七大軍的名單裏,並被分配在二連,我們是1965年畢業於沈陽農學院牧醫係的同班同學。縣五七大軍是由原縣委、縣政府精簡下來的幹部組成,其中大部分是在文化革命中“站錯”了隊的,或者是在個人曆史上、家庭出身方麵有點說道的,還有年青的“三門”幹部和文化革命中的消謠派也充了軍,總而言之是被新生的革命委員會擠出來的。所謂的“三門”幹部,就是從家門到校門,再到機關門的青年幹部,我們就屬於三門幹部。還有一種特殊的五七,他們是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揪出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和階級敵人,地、富、反、壞、右統稱為牛鬼蛇神,每個連隊有5-6人。這些人與我們不同是他們戴上了白袖標,上麵有“牛鬼蛇祌”。

暴風雪給五七大軍的歡送儀式帶來了幾分淒涼和冷落,各連隊清點了名單之後,在一片噪雜聲中,車隊按連順序起動了,排成了一列長隊,迎著西北風駛向五七道路。雪粒子落在地上,很快被風刮走,雖然下著雪但路上積雪並不多,倒是呼嘯的北風和米身子的襲擊,讓人睜不開眼,車隊在暴風雪中顛簸著徐徐向前爬行。

縣五七幹校設在距縣城北50公裏是黑城子公社和興順德農場,五七大軍總部和一連駐紮在黑城子公社,二連和三連駐紮在興順德農場。當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農場名字的時候,好一個要去的興順德,可能是一個福地。我和愛人這次人走家搬,為了理想和誌向我們畢業後並未馬上結婚,因為正趕上文化大革命一切從簡,辦了結婚手續後,向單位請個假,說是回沈陽老家結婚;到了沈陽老家後,告訴父母我們結婚儀式已經辦完了。就這樣除了花了20多元錢的火車票,別的什麽也沒製辦就算是結婚了。回到北票後,我們自己租了一間房,把行李歸弄到一起就過起了日子。如果說有點家產,就是聿喆畢業時從他們家帶來的那個舊柳條包,裏麵裝的是衣物和專業書籍。這次五七之路要走多長,我們心裏沒底,所以把全部的家產—一個行李包、一個舊柳條包都帶到了幹校。

汽車在風雪中艱難地行駛著,在通向幹校的路上要橫穿3條河川,要知道北方地區趟河最怕是結冰封河之前的季節,因為河水結冰封凍以後,重載車完全可以在冰麵上通過,初冬時節河道沒有完全封死,靠近岸邊的冰已經凍成冰麵,而河中間流動的部分沒有結凍,岸邊的兩側形成了冰坎,當車輛通過時往往顛簸加重。更嚴重的是當汽車通過河道遇到流沙減速後,往往難以闖過對麵的冰坎坎,尤其是重載車,一旦在河水中拋錨了那就慘了。汽車在顛簸著前進,車上的人相互碰撞著,我最擔心的是聿喆的身子,也已經懷孕3個月了,就怕出點什麽事兒,因為我們第一胎就是在懷孕3個月裏,當時她下鄉搞調查,過河時不小心抻了一下,結果回城後就流產了。聽人說如果再流產,就可能造成習慣性流產,那不就糟了嘛。可眼前怎麽辦呢?隻能硬挺著聽天由命了。

當汽車通過最後一條河時,不願意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這條河叫平安地河,是必經的3條河中最寬的一條,水流量也較大,來到平安地河岸邊後,風已經變小了,雪花變大了,變成了鵝毛大雪。隻見第一輛行李車加足馬力衝向河水,在車的前麵分出了兩道高高的水浪,直奔對岸衝去,水深約有半米多,而且河床是流沙,汽車走起來很費勁,司機加大了油門,最後終於衝到了對岸,大家都為司機捏了一把汗,接著一連的兩輛車都過去了,緊跟其後的是我們二連的載人汽車,起動後進入河水中,由於司機想躲開前一輛車的流沙道,結果使汽車進入了活動的流沙床河段,車輪陷入較深,油門加大也不見起速,由於油門過大,車體受阻息火了,這時隻見司機重新點火發動,再加大油門,結果汽車後輪在原地打轉兒,車身一點一點下沉,情況嚴重了。有人下令馬上下車,要快不然河水衝走車輪下部流沙,汽車將越陷越深,當時大家顧不得水有多深多涼,脫了棉褲,有的脫了隻穿著短褲紛紛跳下水去,車上隻有4個老弱病殘,其中就有聿喆。這是連長命令這幾個同誌不要下去。冰冷的河水沒過了膝蓋,腳和腿不一會兒就麻木了,最深地方水沒到大腿根,人們用力推擁著車廂,“一、二、三,一、二、三……”,還是人多力量大,汽車司機在大家的配合下,終於把車開到了彼岸。上岸後冰冷的河水把人們的腳都凍得通紅,踏在沙石地麵上已經失去了感覺,人們顧不上擦去腳上的汙泥,便急急忙忙往失去知覺的腳上穿襪子,然後哆哆嗦嗦的穿上棉褲和棉膠鞋,利用這個機會也活動活動;冒著鵝毛大雪,人們在雪地裏不停地跑動,老半天才恢複了知覺。除了二連的汽車拋錨以外,其它車輛都順利通過,這可能是老天爺給我們來了個下馬威。

過了河前麵不遠就要分道揚標了,一連和總部的五七們直行通往黑城子公社;我們二、三連的車隊拐向了興順德農場堿窪子生產隊。連部設在一個門形三合青年大院內。正房共有10間平房,中間一分為二,西邊為五七二連連部、東部是來自大連的知青,各占5間。大院的西廂房4間平房新搭了個爐灶,作為五七戰士的夥房和食堂;大院的東廂房4間平房是生產隊的會議室。堿窪子生產隊是個大村子,全村共有80多戶人家300多口人,青年大院地處村西頭。從各家房屋的門窗和院內的情況看,這個隊的農民並不富裕,由於我們的到來,原來冷清的青年大院一時間熱鬧起來,大家頂著大雪向屋裏搬運行李,往返穿梭好不熱鬧。下屋西廂房老鄉忙著給我們做飯,風匣拉得呼咑呼咑直響,房門和煙筒冒著白氣和青煙。不一會兒有人喊“開飯了!”,大家擠到食堂,圍攏在兩個長條桌旁,每人一個玉米麵大餅子和一碗蘿卜湯,典型的農家飯菜,雖然沒有什麽風味,但天冷肚子餓,飯菜熱乎乎的倒真有一種雪中送炭的感覺。

根據連隊的安排,獨身的五七們住在連部的大坑上,5間房子的對麵坑住上20幾個人沒問題。女同誌一般都是隨男方而來的,凡是帶家屬來的,都安排在老鄉家裏住。我們兩口子被安排在一個姓精的老鄉家,在老鄉的幫助下,我們拿著行李和柳條包來到了這位姓精的人家。這裏距青年大院並不遠,隻隔有一道街。精家一共3口人,老太太58歲,老伴已60多歲了,長年臥床不起,還有一個半語子的兒子 ,看上去這家人挺老實,是純牌的貧下中農,院子裏除了堆放著柴火垛,還有幾隻雞和鴨子,門口還守著一條大黃狗。精家共有4間房,他們住西頭兩間是聯炕,東頭一間是閑屋讓我們住,中間是灶房。屋子破舊更談不上什麽衛生條件了。我們住的東屋沒有門,隻剩下了門框,窗戶是紙糊的,上下兩扇對開的。窗戶紙和上扇窗戶已經沒有了,是用一張破炕席遮擋著。屋內的火炕已經多年不用了,被老鼠洞把煙道塞滿了,不能過煙了。炕上的破坑席已經破爛不堪。這時我才意思到,可能是因為下雪,房東把部分坑席用來堵窗戶用了。屋地上穴著一個糧食頓子,裝的是苞米芯,是用來燒火做飯的。麵對著我們的新“家”,我惆悵了,沒想到我們落到了這步天地,唉!既來之則安之,我安慰她。她也安慰我,我們自己動手布置起來。先把包行李的舊毛毯釘在門框上,於是便有了門;再把夏季用的夾被掛在窗戶上,即擋風遮雨,還是個漂亮的好窗簾。這炕席無所謂,主要是冬天睡涼炕是北方人最犯忌的事兒,俗話說不怕屋子冷,就怕坑不熱,因為火炕是用土坯搭成,如果不經煙火,都不如用木板兒床。土坯不但不能隔熱,還要吸收人體的熱量。老百姓常說“化髒錢,睡涼炕,早晚都是病”。而今天要輪到我們睡涼炕了。我們把帶來的所有東西,包括衣服和書籍,全部鋪到了炕上,盡量增加厚度。這種努力是有限的,隻能將就著住吧。

幹校的生活是艱苦而緊張的,連裏規定每周參加勞動5天。學習兩天,沒有休息日;在學習的兩天中。除了學習毛主席著作、兩報一刊的重要文件外,還要參加“批鬥”大會,目標就是隨連隊下來的“牛鬼蛇神”,要把他們批倒批臭再踏上一隻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到幹校後碰到的第一件事兒,是選拔炊事員。幹校是鍛鍛煉人改造人的地方,不能雇用老鄉給我們做飯,一定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最起碼的得自己動手做飯,所以首先是選出兩位炊事員。連隊經過經過正式會議,發動大家一定要選好兩名炊事員,因為這關係到全連,同誌們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有問題的人肯定不能用,一定要選出立場堅定,熱心服務的好同誌,擔當此項工作。連長特意提示了一下,可能老同誌經驗多一些。經過大家討論,覺得提誰都沒有根據,因為大家都是來自不同的單位,一時間會場悶了起來。還是連長打破了僵局,他站起來,指著身邊的兩位老同誌說:“我看就讓這兩位年紀大的同誌做這項工作,年齡大了,上山幹活也不方便,照顧一下,就請這二位給大家做做飯怎麽樣?”大家異口同聲地表示同意。這二位老同誌站起來,感謝大家的信任,雖然說過去沒幹過,都表示一定要幹好。兩位當中一位是原縣委辦公室的於主任人稱老於,今年已經58歲了;另一位是原縣棉麻公司經理老徐。這二位,道也老實厚道,大家這麽一擁護,就把他們兩擁護上去了。第二天的早飯是兩位上任的第一頓飯,大餅子鹹蘿卜塊兒,吃飯時我發現大餅子的外形有點不對,上小下大,掰開一看有白茬,沒完全熟。但是大家誰也沒說啥,趕緊吃完了早飯拿著勞動工具就上工地了。工地離所住的村子也就是3裏多地,在關山的北坡兒修水庫。什麽水庫啊?實際上就是一個小塘壩。修水庫的人當中有五七戰士,還有鄉裏和隨軍而來的牛鬼蛇神,他們都明顯地戴著白袖標,而且還有基幹民兵站崗。修水庫主要是用獨輪車往壩上推土,這種推車技術雖然沒幹過,但是幹起來不一會兒就掌握了。因為我身體好有勁兒,運動員出身就是這樣,幹什麽活兒都不惜力氣。這時我發現有幾個五七大軍中的牛鬼蛇神老去廁所,所謂廁所就是在溝邊上用炕席一圍而成。看管人員喊道:“他媽的真是懶驢懶馬屎尿多!”後來拉肚子的人越來越多,不少的五七戰士蹲在地上捂著肚子說肚子疼,我也感覺肚子裏不是滋味。到了10點多鍾鬧肚子的人越來越多,連裏領導感到有情況,馬上召集連隊黨支部會議研究分析敵情。有人懷疑是牛鬼蛇神投毒,有人說加工苞米麵的過程,是不是有人破壞放藥了。後來我找連長說:“別人的情況我不知道,但是我鬧肚子是因為吃了生大餅子”。生玉米麵難以消化吸收,容易引起稀便和繼發性腸炎。連裏的頭頭們分析來分析去,沒找出別的原因,那麽派人回去一定要解決,不能再吃生大餅子了。受連長的指派,我提前回到了連部。當我一進夥房門口兒,就看見兩位老同誌正忙著呢,老於忙著往鍋裏貼大餅子;老徐忙鍋下,風匣拉得呱呱直響,再加上煙火的熏烤,已經是滿頭大汗,臉上還抹了兩道灰記;再看老於,把團和好的玉米麵兒拿在手中往鍋裏一貼,餅子就往下溜。兩位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也動了不少腦筋,這不,用高粱秸稈兒做了一個鍋圈兒,用來擋住流向鍋底的大餅子。其實根本就擋不住,怪不得大餅子變了形還不熟,原來是鍋灶的問題。這是我在搞農村社會主義教育時學會的:那是1965年我在朝陽搞農村社會主義教育,也叫四清運動時候,當時的紀律很嚴格,有“五個不吃”,即大米、白麵、魚、肉、蛋都不準吃。過年過節老百姓家誰家不吃頓餃子,這樣一來派到農戶吃飯,難免有“五吃”之嫌,所以社教工作隊就臨時立夥,我兼任炊事員。一來二去的對灶房裏的活兒多少明白點。見到眼前的情況,我給兩位老同誌講“正常的熱鍋帖餅子是不會流的,隻是冷鍋貼餅子才會流,那麽為什麽幹燒火鍋卻不熱呢?我認為是鍋底坑太小,灶內的火隻能燎到一個小鍋底兒,大部分鍋邦溫度上不來,即使是用秫桔把兒擋也無濟於事,這需要把鍋台扒了,重新加大爐堂容積,這樣灶火就能夠燒到大鍋的大部分了”。二位聽了,覺得有一定道理,幹脆你就來吧!我想既然這樣也就別再推辭,我們三人共同把沒熟的大餅子放到聯子上,用鍋蒸熟。三忙兩忙,中午大家都回來了,午餐的大餅子雖然外形差一點但卻都熟了,可能是因為幹活了飯量明顯的有所增加。按照我的意見,連長下令下午改造灶台,經過一個下午的改造,晚飯時貼的大餅子,再也不用秫桔圈兒擋了。就因為這個,大家都推薦我當炊事員,連長是個快性子的人,馬上就接受了大家的意見。當場宣布:“從今天起永謙同誌就是我們的炊事員了,老於同誌調離夥房,回到班裏去;由老徐作助手。”我從來就是服從分配的,讓我幹我就幹,而且一定要幹好!

晚上,青年大院的東廂房掛了兩盞煤油燈,屋子裏坐滿了五七戰士,知識青年和貧下中農代表。正麵兒的牆上用彩紙寫著《批鬥牛鬼蛇神大會》。會前連裏做了動員,要求大家能站穩立場,對階級敵人要恨起來,要把這些牛鬼蛇神批倒批臭,要顯示出無產階級專政的強大威力。指定了各班的發言人和批判的內容,並對批鬥會的火候如何把握,誰領著喊口號兒,誰負責押送牛鬼蛇神等細節做了全麵部署。作為我們這樣的既不是牛鬼蛇神,又不是根紅苗正的依靠對象,要求我們劃清界限,在對敵鬥爭中接受考驗。批鬥會在一陣陣強烈的口號聲中開始了,“堅決批倒批臭牛鬼蛇神!”“牛鬼蛇神不投降就叫它滅亡!”、“無產階級專政萬歲!”隨著震耳欲聾的口號聲,牛鬼蛇神被一個一個地押了上來,在會場前低頭彎腰排成一排,一共有7個人,全部戴著白色的袖標,胸前掛著小黑板一樣的大牌子,他們的名字上都打上了大紅叉。打頭的是原縣委書記“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張興華,此人有50多歲,中等個頭,身體比較瘦弱,一看到他這種模樣,我就想起了去年夏天,大規模群眾專政的運動中,我和他曾在一起掛著大牌子遊過街、示過眾;並且用黑色的繩子竄在一起,都列為黑幫一條線上的,他是黑老帥,我是反軍黑幹將。我怎麽也想不通,我和他們怎麽成了一條線的人呢?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排在第二位的是原縣委組織部部長,胸前的大牌子上寫的是“反革命黑爪牙”張旭明;再往後是原縣政府教育局局長泰升武,說他是階級異己分子,是混進革命隊伍的階級敵人;再往後……。會議主持人是造反派的小頭頭,我隻知道他姓李,有點結巴。當把台上的牛鬼蛇神一個個介紹完畢,革命的大批判開始了,首先是李結巴宣布黑老帥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罪行,一共有14條罪狀,除了執行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組織路線、農村政策和結黨營私,對抗群眾以外,還有生活腐化墮落,光搞女人就有40多個,當真如此也真是不可救藥了。他的愛人原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王為一,就坐在台下的五七戰士隊伍中,她的頭低得幾乎讓人找不到她。李結巴念的雖然並不流暢,但是語氣滿有鬥爭和火藥味。剛剛念完,台下貧下中農代表就再也按捺不住激昂和憤怒,大聲呼喊“堅決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張興華!”知識青年也激昂的高喊“把張興華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千萬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會場沸騰了,台上有人讓黑老帥脆在磚頭上,大牌子拙在地上,大脖子緊卡在牌子上沿,兩個押送人員用手按住他的頭,用力向下壓去,其他牛鬼蛇神也同樣陪著脆下。黑老帥吃不住了,因為脖子被卡得上不來氣,不一會就麵色發青,豆大的汗洙布滿了額頭。這時候3個五七戰士代表開始批判了,同樣火藥味十足,氣氛依然緊張,主要對像仍然是黑老帥。當最後一名代表發言完了,李結巴就上前一把揪住了黑老帥的頭發,喊道“你--現在向—革命群眾作—作徹底交—交待!”台下也有人高聲喊“老實交待,老實交待!”隻見黑老帥痛苦地睜開了雙眼,聲音有些顫抖:“我有罪,我推行了錯誤路線,但是我沒有反對毛主席,也不存在生活作風問題。”此時李結巴手用力一提,把黑老帥拉起來,並命令兩個押手把黑老帥的雙手背過去作噴氣式,彎腰抬頭,背後雙臂直往上提,台下的高喊“張興華不投降就叫他滅亡!張興華不老實交待就砸爛他的狗頭!”這會兒黑老帥的汗洙子已經滴下來了。接下來對黑爪牙、混進黨內的階級異己分子,按順序又批鬥了一遍,將近夜裏10點鍾左右,批鬥會勝利結束,在震耳欲聾的口號聲中,牛鬼蛇神一個個被押送出會場。

我和聿喆回到了新“家”,掌起了煤油燈,往炕上一看,哎呀!嚇了一跳,房東的大黃狗正趴臥在炕上,看到有人來了夾著尾巴溜出去了。屋子裏冷嗖嗖的,此時此刻我們實在耐奈不了了,眼淚含在眼框裏,心裏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委屈,我倆第一次這樣衝動。我說:“哭吧!哭出來好受些,不然會憋出病的”。她拿起了放在地上鐵皮暖瓶說:“這是晚飯後燒的熱水,累了一天了,洗洗腳吧!”我說:“蒜了吧,趕快睡覺吧,明天還要起早做飯呢!”我們倆脫掉了棉衣,因為屋子裏太冷,匆忙鑽進了被窩,吹滅了油燈,我們緊緊的依偎著,用愛的力量共同抗禦冷的考驗,夜深人靜思緒萬千,使我久久不能入睡,怎麽也沒想到,我們競走到了這步天地。

嚴酷的現實沒有選擇,隻有堅持,堅持下去才會有希望,我們兩個人互相鼓勵著,要適應這裏的一切。我雖然出生在農村,但是長在城市,長期的城市生活,養成了好多的習慣,這些習慣有的能改,但是有的是改不了的;比如我有個起夜的毛病,半夜總要去一次廁所小便;可是到了農村,特別是在冬季,屋子冷真是懶得起來,披上棉襖到了外麵,比屋裏更冷,出門不能馬上就便,因為冬天的雪地會留下尿後的痕跡,隻能走到幾十米以外的南牆有露天廁所去方便,回來這麽一折騰,身上的一點熱乎氣全都涼了,甚至涼的直打冷戰兒。晚上屋子裏冷,不得不把被子蒙在頭上睡覺。第二天起早一看,濕毛巾凍得捧捧硬,臉盆裏的水,也結了一層冰,鐵皮暖水瓶裏的水也倒不出來了,因為已經凍成了冰坨。

五七幹校對每個學員都是在改造,通過勞動改造客觀世界,同時也在改變主觀世界,一不留神就走向了反而。人們在談話、說笑間,就有可能變成“反革命”,這可不是威言聳聽,這可是真實的故事。每逢周三、周日是學習日,每個學習日在連部集中學習和討論,學習的內容是毛主席著作和兩報一刊社論,由連長讀毛主席的“為人民服務”,讀完後結合自己的思想進行討論,本來一開始很正規,大家發言都很認真,但後來連長有事出去了,討論也就跑題了,不知是誰把話題扯到了毛主席像章上去了,因為每個人胸前都戴有一枚毛主席像章,隻是樣式各有所異,有的是用金屬製做的,有的是用陶瓷做的,還有用有機玻璃製的,都很精美,要知道佩帶主席像章可是革命行動的代表啊。這時有人發現坐在炕沿邊的赫女士戴了一枚彩色鮮豔的大像章,直徑足有7~8公分,像章上鑄有毛主席青年時代的金色頭像,背景是紹山日出鮮紅的圖案,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這樣漂亮的像章,大家圍攏過來看了一陣子。赫女士叫赫敬芝是蒙古族,今年有50多歲,是在縣教育局工作,他的老伴就是前兩天批鬥會上亮相的牛鬼蛇神之一,原縣教育局局長泰升武。戴毛主席像章是表示對毛澤東思想的追隨、對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忠誠,像章越大、擋次越高可能象征著對毛澤東的感情越深,赫女士的這枚像章完全可以說明她對毛主席是忠誠的。這時原是政府副縣長的白敬山走了過來,看了一眼赫女士胸前的像章說:“我還有一枚比你這枚還要好的像章!咱們交換好不好?”赫女士說:“行啊,拿來看看”,白說:“今天沒拿來,等有機會肯定給你拿來,你就放心吧,我先帶帶你的行嗎?”說著就動手去摘赫女士的像章,赫急了,一麵用手捂住自己的像章,一麵扯住了白的手說:“別介啊,我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話一出口,赫女士也覺得失口了,會場上立刻靜了下來,靜得讓人可怕,再看看赫女士也傻眼了。這時李結巴喊:“她—她是反革命!”趕巧的是連長這時正好回來,問清了情況,站起身嚴肅而認真地是說:“這不是一般問題,是對毛主席的態度和感情問題,也就是立場問題,你赫敬芝要深刻反省!要聯係泰升武對你的影響!你聽好了沒有?”赫女士從炕沿上下來走到地中央,反複向大家鞠躬,嘴裏不停的說:“我錯了,我有罪,請大家批判我!”第二天赫敬芝和她的老伴一樣,都戴上了白袖標,隻不過赫敬芝的白袖標上麵沒有寫上牛鬼蛇神4個字。

由於幹校的勞動強度大,修築水庫全都是體力活兒,夥食又過於單一,每天都是玉米麵大餅子、蘿卜絲湯,一個月下來同誌們真有點吃不消了,為了改善夥食,在老鄉家裏買了一頭40多斤的小豬,放在食堂後邊的豬圈裏,每天由我來喂它。我想畜牧專業大學畢業生,養這麽一頭小豬應該沒有什麽問題,我高興地接受了這個任務。另外連領導講:最近縣糧食局給我們批下來點白麵,這個消息簡直把大家高興壞了,的確太苦了,自從我當上炊事員以來,我提過多少次,弄點大米、白麵什麽的也好改善改善,這回有門了。為了搞好夥食我也動了不少腦筋,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為了把蘿卜絲湯做的有點變化和有點滋味,我經常把吃剩下的腐乳湯、清方湯,加到蘿卜湯中,還真起到了作用,大家覺得菜湯做得有滋味了,但我卻不敢講我在湯裏放了什麽了。為了搞好連隊的夥食,我聽說三連夥食搞得不錯,他們吃過兩頓油條,我們的白麵就要來了,我上門去學學藝,也讓咱們連的同誌們吃上油條。我的想法得到了連長的同意,於是午飯後我收拾完了就直奔三連連部去了,大約有5裏地的路程,到了以後,找到了三連炊事員,請教油條的操作工藝。人家告訴我:這太容易了,你就按3鹼、3礬、1.5鹽的比例,合到麵裏去,省個6~7小時,就炸唄!我認真的記下了有關比例,表示非常感謝,這回咱們也要露一手了。連裏的白麵到了,正好趕上星期日學習,我宣布咱們中午吃油條!五七們別提有多高興了,樂得“嗷!嗷!”直起哄。今天經連裏特批,我不參加學習了,隻管把油條炸好。這時老徐把炸油條的用鹼、礬等都備齊了,我按照鹼、礬、鹽3:3:1.5的比例計算出每樣東西的數量,如何參到麵裏去呢?必須擀碎,於是叫老徐把這三樣東西一一用擀麵杖擀碎,越碎越好,老徐照辦了,我把鹼、礬、鹽三種細麵合在一起揉進了和好的白麵中,接著就開始省麵了,決定11點半正式開炸,邊炸邊開飯。11點半到了,同誌們已經迫不急待的等在門口,我這邊準時開炸,先把省好的麵放到麵案上,上下都抹了油,然後拉長拍扁。再用刀切成一塊一塊的,把兩小塊疊起來,用手一捏一拉,赫,感覺不錯,看不出第一次就這麽老練。油條放到了翻開的油鍋裏,下去後沒馬上翻上來,我覺得不對勁,待了一會兒浮出油麵,哪裏是油條,隻見成了一條棍,上麵鼓起了幾個大泡泡,隻能這樣炸下去了。同誌吃了以後覺得這味道確實是油條的味道,隻是油條咬起來太累下巴了,我第一次炸油條失敗了。但是大家還是非常受感動,一致認為很好,就這樣也行了!同誌們的鼓勵使我暗下決心,一定要把油條炸的和飯店一樣才行。

幾天以後,我第二次到三連取經,這回才明白,必須將鹼、礬和鹽按比例配好後,先各自溶化了,然後再混合,而且在混合的同時加入幹麵粉,這樣合出的麵才能達到技術要求,這回心中的底數就更大了。

又到了星期日,我宣布咱們再吃一回油條,結果這次油條發起來了,但是隻有一麵是發的,同飯店一樣,但另一麵還是硬梆梆的。同誌們看到了進步,鼓勵了一番,起碼比“油棍”要強多了。第三次我又去取經,經過指點才知道,問題出在油溫和“撥鍋”兩個環節,於是第三次吃油條時,控製油溫不能過熱,而且油條下鍋之後,要用長筷子均勻的翻動,這樣炸出來的油條完全達到了飯店的水平。大家吃了以後一致認為二連的油條真的過關了。

在幹校期間,傳達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不過夜,有一次連裏有通知,今晚有任務,傳達毛主席最新指示,時間要在晚7點。為了宣傳毛主席的最新指示,連裏做了準備,要有聲勢,不能過夜,聽完新聞聯播,立即上街宣傳,幾個青年文藝骨幹準備好了家夥,原水利局的水利幹部小呂和小徐拿起了手風琴和嗩呐;原縣文化館的群眾文藝輔導老師李文桐(這個人有點駝背,人稱鑼鍋李)拿起了竹板和碎嘴子,我操起了笛子,還有打鼓、打鑼、打釵的等等,一切就緒,隻等最新指示發表。7點正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發表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要準備打仗”。聽完之後,五七戰士最高指示宣傳隊立即上街,一麵高喊毛主席最新指示的口號,一麵敲鑼打鼓奏樂遊行。宣傳隊伍首先在矸窪子生產隊進行宣傳活動,整個隊伍有20多人,鑼鼓點敲得有板不眼,樂隊奏起了慷慨激昂的進行曲,鬧得村子裏好不熱鬧。在村裏活動完了,隊伍開始奔向農場場部,場部距離矸窪子隊約有2公裏,一路上吹吹打打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場部。場部院裏也集聚了不少人,我覺得有點像除夕之夜的感覺,那邊的人在談什麽我們全然不顧,我們樂隊就是一個勁的奏樂。這時有人說是不是到三連去搞一次會師,大家都同意,於是調轉了方向,隊伍開向了三連所在地靠山屯。

在去三連的路上,正好迎上了三連的隊伍向場部進發,他們的隊伍沒有樂隊,隻有鑼鼓和歌聲,但是隊伍的人比我們的人多,因為三連隊伍中還有20多個知識青年,他們的歌聲要比我們響亮的多。會師的隊伍在荒原雪地上由二連樂隊伴奏,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幹革命靠的是毛澤東思想……。回到青年大院,又和生產隊的幹部、知識青年們慶祝了一氣後,連裏宣布宣傳最高指示活動到此結束,回到家已經是夜裏12點多了。由於興奮沒有一點睡意,聿喆讓我用暖壺水洗洗腳,我想是應該洗洗我這老汗腳了,我這雙老汗腳可是出了名的,三天不洗準能把人熏得頭發暈,即使在冬天照樣出汗,尤其是穿的棉膠鞋,毛氈鞋墊都是濕的,我在用熱水泡腳,聿喆說剛才回來的路上有人講了一個事件。我問什麽事件?她說:方才生產隊的劉隊長說,隊裏看電話的老秦頭好懸沒把事情搞砸了,場部來電話說傳達毛主席最高指示,讓他記一下,老秦頭拿出了筆和紙就記下來了,劉隊長去隊部後,老秦頭把記好的最高指示交給了劉隊長,老劉一看急了,  這得連夜傳達呀,於是就叫老秦頭找人,隊委會的和貧下中農開會,傳達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不一會兒人到齊了,劉隊長說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到了,31號準備打仗,大家都楞住了,怎麽這麽準確,肯定31號要打仗了。可是高支書說沒聽說31號打仗啊?聽五七戰士們說:毛主席說要打仗了,但沒說那一天打呀!這時孫會計來的快,抓起電話和場部再聯係一下,這事不是鬧著玩的!結果一核對才知道,場部通知沒有錯,人家說的非常明白,原話是:毛主席最新指示冒號,毛主席說“引號”要準備打仗。大家笑老秦頭把引號寫成了31號,少念幾年書好懸沒誤了大事。聿喆講完後,我說這種玩笑可開不得呀,別再說這事了,睡覺吧。我翻來複去還是睡不著,看來毛主席的指示讓我們興奮過度了。

眼看要過元旦了,在農村對元旦這個節日不重視,但是幹校得有點活動,最起碼是改善改善生活。經征求意見連裏決定元旦那天放半天假,再買兩隻羊,讓大家喝上一頓羊湯。元旦這天上午,連裏安排學習,剛買來的兩隻羊放在門口,大家說我:你是學畜牧的,又是炊事員,殺羊的重擔肯定落在你的肩上。我想我沒有殺過羊,也沒看到過別人殺羊,但是學畜牧的,懂得家畜的解剖,知道怎麽能把羊放血給弄死。於是事先我就做了些準備,借了一個炕桌,找到了一個大盆,裏麵放點鹽加點清水,準備接羊血。吃完早飯,收拾妥當,在院子裏就擺上了炕桌,把接血用的盆兒放在桌子一頭的地上,吩咐老徐用術桔棒攪拌羊血;再找兩名有勁的幫手,把羊放在炕桌上,把住前後腿,將羊按定在桌子上,“同誌們開始宰羊了!”我說完,屋裏的學習的同誌們實在是沉不住氣了,都跑出來看看我是怎麽殺羊的。因為人們圍攏的圈太小了,我把場子又打大了一些,身著白色大掛褂,手持一把菜刀站在中間,有人奇怪地問:“就用這個菜刀殺嗎?”因為我拿的是一把切菜的大菜刀,我說:“沒有別的刀,就用它了!”“能行嗎?別丟手藝啊!”我說:“放心吧,這個殺羊的方法和別人不同,我這叫放血屠宰法”;聽說幹校要殺羊,不少附近的老鄉和知青也來看熱鬧,這場麵倒有些走江湖打把勢賣藝的。我先是彎下腰,用左手在羊的脛部下方觸摸兩下,找到了脛靜脈,羊的脛靜脈有中指那麽粗,因為我曾經給羊的脛靜脈注過射,因此非常準確地捏住了脛靜脈,輕輕往上一提,用右手的菜刀在脛靜脈的外皮噌了一下,拉開了一個2公分長的小口,血立刻流了出來,接血的老徐立刻用術桔棒攪了起來;緊按羊腿的那兩位在我的指揮下,將羊的兩個後肢慢慢地上提;前麵按羊頭的助手將羊頭緊緊地按在炕桌上。經過一分多鍾,羊血基本流盡,羊也不再爭紮了,我讓助手把它放到一邊,然後第二隻羊開始上桌了,就這樣不到5分鍾時間,兩隻羊全部殺死,緊接著扒皮,切去頭、蹄,開膛取出內髒,分離各髒器,最後清理胃、腸內容物,前後不到兩個小時,兩隻羊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

中午切了一點羊肉,做了4個菜,有蔥爆羊肉、元蔥炒雞蛋、羊肉炒蘿卜絲、積菜粉,其中有兩個菜沒放羊肉是考慮有人不愛吃羊肉。

下午放假了,實際是到群眾家裏走訪,我這邊就開始做羊湯了。遼西人尤其是北票人,蒙族人比較多,對羊湯非常講究,不是隨便就可以做羊湯的,要求必須料得全。所謂料全就是原料必須是全羊,比較講究的羊湯必須是煮羊肉、羊骨頭的湯,還要有羊頭肉、羊的拆骨肉、羊的整套下水。羊下水包括羊肚、羊腸、腰子、脾、肺子、心髒以及羊血。其中之二是調料要全,花椒、大料、生薑、味素。辣椒粉、胡椒粉、蔥絲和香菜、醋等。都已備齊,可以說這頓羊湯基本算是按照標準做的。忙活了一下午,晚上6點開飯了,大家一吃,太好了,這才是真正的羊湯呢!後來在五七連的黑板報上寫出了打遊詩“五七戰士手藝高,殺羊有的是老菜刀,全羊煮湯味道好,吃得大家哈不下腰。”從此我的殺羊技術當地算是小有名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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