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一年級的語文老師是史跡老師,一個小個子的老頭,笑嗬嗬,大字寫得特別好,曾經刷過一個巨大的“春”字掛在門廳裏。中學的教學樓一進樓門是個一層二層通頂的大廳。史跡老師講古文,那是一個輕車熟路,行雲流水,很好聽。我當他的語文課代表,也就是收作文,發作文本,沒有什麽實質的事情。
關老師是我的中學語文老師,但是不記得他教過我,可是我又是怎麽認識關老師的呢?大約是我認識語文組的每個老師,關老師也不會不認識吧。或者學校廣播站是關老師主持領導的,我是廣播站的組稿人,所以熟了。
關老師個子很矮,高中的時候我應該是一米六多點有限,關老師不見得比我高。人也醜,說話還吐字不清楚。他是我們學校對麵的師範學院畢業的,不確定是77級還是78級。
我參加廣播站認識了關老師之後,和關老師有點半師半友的關係,因為我寫詩,找他給我看,他是我當時的唯一讀者。所以我不僅去語文組找他,還去他的宿舍去找他。當時的學校,隻有前院中間有一個平房,走廊黑黢黢的,宿舍是兩人合住,感覺不比大學宿舍好,好歹算是個窩,而且上班方便。
我和關老師經常接觸,特別是他看我的詩,對我了解很多,他也借給我書看,我買到新書,也借給他看。記得有個寒假,他借給我看他手抄的普希金詩集,在家裏不小心撒上了水。我不好意思那樣還給他,於是我又手抄了一遍。還給他的時候,他說不用再抄一遍,沒關係的,我當時沒想到他是不是不喜歡收藏我寫的字,可是他的字也不是很高明。抄一本詩集要花不少時間,也許他覺得不值得吧,但是一本詩集,抄一遍和看一遍對我的影響是不同的,普希金是我最喜歡的外國詩人,當然那時候我也沒有接觸到更多別的詩人的作品。在抄這本詩集的時候,查良錚這個名字深深地印在我的心裏,是他翻譯了這本詩集。
1984我考上南開大學生物係微生物專業,專業裏的老師有周與良,是真菌學教授。當時係裏正教授不多,傳說周教授是海歸,剛解放的時候,總理從海外聘請的專家。我的真菌課不是周教授教的,她招研究生,我們班兩名同學報考,成績都很好,她選了男同學,男同學現在在加拿大。我們班畢業的時候,周教授和我們有過合影。照片上周教授是個個子不高,麵色和藹,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幾天前在網上讀詩,點開了穆旦詩集,看了幾首覺得很喜歡,於是就點開了作者介紹,
穆旦,原名:查良錚,著名詩人和詩歌翻譯家。我說不上來,穆旦的詩也許和他翻譯的
普希金的詩有什麽相通之處吧,就連他的不少有政治色彩的詩,我也喜歡。在讀到一篇
序言的時候,看到查良錚的夫人是周與良,我曾經和周與良共框在一張照片上,但是我
從來不知道查良錚也是南開大學的教授。他於1958 年被指為曆史反革命,先後十多年
受到管製、批判、勞改,停止詩歌創作,堅持翻譯。1977年春節因病去世。1979年平反。
主要著作有:詩集《探險隊》(1945)、《穆旦詩集(1939-1945)》(1947)、《旗》(1948)、《穆旦詩選》(1986)等,及《歐根·奧涅金》(1957)、《唐璜》(1980)、《英
國現代詩選》(1985)等大量譯詩。周與良教授於2002年去世,我是在網上查到的這個
信息。我在穆旦的晚期詩作裏讀出他對愛情的失望,對坎坷的無奈。選貼三首不同風格
的詩作:
哀國難
一樣的青天一樣的太陽,
一樣的白山黑水鋪陳一片大麥場;
可是飛鳥飛過來也得驚呼:
呀!這哪裏還是舊時的景象?
我灑著一腔熱淚對鳥默然——
我們同忍受這傲紅的國旗在空中飄蕩!
眼看祖先們的血汗化成了輕煙,
鐵鳥擊碎了故去英雄們的笑臉!
眼看四千年的光輝一旦塌沉,
鐵蹄更翻起了敵人的凶焰;
墳墓裏的人也許要急起高呼:
“喂,我們的功績怎麽任人摧殘?
你良善的子孫們喲,怎為後人做一個榜樣!”
可惜黃土泥塞了他的嘴唇,
哭泣又吞咽了他們的聲響。
新的血塗著新的裂紋,
廣博的人群再受一次強暴的瓜分;
一樣的生命一樣的臂膊,
我灑著一腔熱血對鳥默然。
站在那裏我像站在雲端上,
碧藍的天際不留人一絲凡想,
微風頑皮地膩在耳朵旁,
告訴我——春在姣媚地披上她的晚裝;
可是太陽仍是和煦的燦爛,
野草柔順地依附在我腳邊,
半個樹枝也會伸出這古牆,
青翠地,飄過一點香氣在空中蕩漾......
遠處,青苗托住了幾間泥房,
影綽的人影背靠在白雲邊峰。
流水吸著每一秒間的呼吸,波動著,
寂靜——寂靜——
驀地幾聲巨響,
池塘裏已衝出幾隻水鳥,飛上高空打旋。
1935年6月13日
流吧,長江的水
流吧,長江的水,緩緩的流,
瑪格麗就住在岸沿的高樓,
她看著你,當春天尚未消逝,
流吧,長江的水,我的歌喉。
多麽久了,一季又一季,
瑪格麗和我彼此的思念,
你是懂得的,雖然永遠沉默,
流吧,長江的水,緩緩的流。
這草色青青,今日一如往日,
還有鳥啼,霏雨,金黃的花香,
隻是我們有過的已不能再有,
流吧,長江的水,我的煩憂。
瑪格麗還要從樓窗外望,
那時她的心裏已很不同,
那時我們的日子全已忘記,
流吧,長江的水,緩緩的流。
1945年5月
感恩節——可恥的債
感謝上帝——貪婪的美國商人;
感謝上帝——腐臭的資產階級!
感謝嗬,把火雞擺上餐桌,
十一月尾梢是美洲的大節期。
感謝什麽?搶吃了一年好口糧;
感謝什麽?希望再作一年好生意;
明搶暗奪全要向上帝謝恩,
無恥地,快樂的一家坐下吃火雞。
感謝他們反壓迫的祖先,三百年前,
流浪,逃亡,初到美國來開辟;
是誰教他們種的玉米,大麥和小麥?
在蠻荒裏,誰給了他們珍貴的友誼?
感謝上帝?你們愚蠢的東西!
感謝上帝?原來是惡毒的詭計:
有誰可謝?原來那扶助他們的“土人”
早被他們的子孫殺絕又滅跡。
感謝上帝——自由已經賣光,
感謝上帝——槍杆和剝削的勝利!
銀幕上不斷表演紅人的“野蠻”,
但真正野蠻的人卻在家裏吃火雞。
感謝呀,呸!這一筆債怎麽還?
肥頭肥腦的家夥在家吃火雞;
有多少人餓瘦,在你們的椅子下死亡?
快感謝你們腐臭的玩具——上帝!
195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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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著有點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