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開戰後的1951年,下半年政府接收了燕大的申請,成為國家辦的大學,同時任命原校長陸誌韋是接收後的新校長。
但沒有對美國正式宣布沒收美國在中國的全部財產,如果沒收,美國政府可能會作對中國不利的事,這種不清不楚的關係,對中國是有好處的。沒法製可耍無賴,悄悄的就把美國在中國的財產全部沒收。
大領導寫了”燕京大學“校名,掛在西校門的校門口。全校師生員工非常振奮。
燕京人是否有驕傲情緒:燕大交給國家辦就認為是向黨表忠心。解放前為解放搖旗呐喊,就是大大的政治資本。沒有睜大眼睛看看全國當時的形勢。
這時輔仁大學校長陳桓替中共寫公開信給胡適,動員他回來。浙江某大學校長馬寅初給中央寫信:國家變化極快,自己感到要好好學習,才能跟上形勢。北大副校長湯用彤帶領其他高層教授、領導共12人給中央寫信表示要好好學習,跟上形勢。而燕京沒有任何人向中央表這樣的忠心。
本來大領導在解放前就得到老大哥的指令:解放後逐漸消弱知識分子和民主黨派的力量。現在正好順著這些知識分子的要求馬上來整知識分子,消弱他們的力量。
1951年11月工作組駐進了燕京,組長正是當年地下黨的負責人張大中。這次運動與批司徒,和抗美援朝初期的思想改造不同,這次是在全國範圍的大、中學校進行,重點學校上級派來工作組。工作組掌管、領導。
工作組在校內先選出可依靠力量,然後把人分成進步、中間、落後。並決定重點批判對象。給人的感覺是來勢洶洶,勢不可擋。學校空氣頓時非常緊張,人人自危,擔心自己會被挨整。
這位工作組長張大中應當很了解燕京大學和陸校長:解放前支持學生運動,不許國民黨進校逮學生,拒絕跟著胡適走,堅定的保護好學校迎解放,一解放就要求把燕京交給政府等等。是否受到那些大筆杆子的上綱上線,把知識分子自覺要求學習變成大批判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政治運動。每個小領導都要表現越革命越左越好。在這種氣氛下,仍然選出校長陸誌韋、宗教學院院長趙紫宸、張東蓀為重點批判對象。
解放後各運動中的被整的人之間的關係和抗日戰爭被日寇捉的人之間的關係大不相同。抗日被捉的人在獄裏團結一致,互相出主意,互相關心。沒被捉的人也在設法幫他們,大家擰成一股勁。而解放後變成運動重點的人是非常孤立無援,有的老伴打離婚走了。子女要劃清界限,讓子女揭發。不認父子、父女的關係。好朋友都似乎從不相識。人人自危,生怕沾邊,明哲保身,自掃門前雪。還有人投機,緊跟整人,不想哪一天自己就是被整重點。
整人者采用各個擊破,任意宰割,開創了非常殘忍的運動,做的無法無天。這次燕京工作組選了三人為重點,他們三人互不敢說話,別人更不敢理他們。這次定的三個對象全在日本監獄呆過,但是他們的感覺和在日本監獄犯人之間的關係完全不同。
校長就倒黴了,怎樣檢討也通不過,在抄家時發現了他給一位美國人寫信說:一方麵按中國政府要求培養人才,一方麵也要看好這個美國的財產。這就是親美、崇美、恐美的最好證據。其實從法律的角度,沒有宣布沒收,就是美國的財產。他的罪名是忠實執行美帝文化侵略的罪惡政策,美帝國主義分子。
為讓校長感到孤立,動員其唯一的愛女、燕大學生當眾批他,美其名曰“大義滅親”。還動員多年在他家工作的年近六旬的老保姆來控訴:受到殘酷剝削。老保姆被逼急了,拿出菜刀抹脖子,差點出人命。還有校長非常器重的學貫中西的典範、才子,又是他談天說地、玩橋牌的忘年之交吳興華,也被動員來批判他。這位才子一反常態,說被校長學者麵貌所欺騙,滿口批判的八股。使校長聽後非常難過,自我扣了許多大帽子,算是檢查結束。
結果是去掉校長的職務,分到中科院心理所做一般的研究員。
這位才子後被任命為北大英文係係主任。
而上麵提到的那些主動向中央表忠心的人兩位校長成為北京大學、師範大學校長,那位副校長保持副校長的地位。
燕京人太傻了吧!燕京的校長從任命到下台不到一年,讓人懷疑是真心任命為校長嗎?
如果不是真心讓他當校長,不如不任命,宣布政府接收燕京後,派工作組進駐,做完批判之後直接發派到心理所,還顯得真誠。這時的作法是對人沒有起碼的尊重,似乎校長是一隻任人宰割的小兔子,被一隻大獅子的腳踩住,在地上隨便碾。
趙紫宸的罪行是由於他是世界基督教理事會六主席之一,用此來證明他和國際宗教反動勢力相勾結。並且他曾和艾森豪威爾總統同台接受普林斯頓大學頒發的榮譽博士學位,扣的帽子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是美帝國主義分子。多沒水平。把一位溫文爾雅的典型大儒、大詩人,說成是雙手沾滿鮮血的戰爭販子!
爸爸這時已在嚴伯伯、雷姑姑的介紹下加入了民進黨,不再是無黨派民主人士了。雖然不是重點批判對象,但每人都要在自己單位過關,爸爸是法學院院長,就不是在一個小教研室檢討過關。
這些日子爸爸的壓力是很大的。
這個運動是在抗美援朝的第二年,需要教育全國人民和黨的思想一致,堅定的支持抗美援朝。燕京是美國教會辦的大學,所以這次的教育目標是大家必須認識到美國教會大學是美帝文化侵略中國的工具。不是簡單的批判親美、崇美、恐美。每一個人應當認識到自己自覺或不自覺的為美帝服務。
這個目標爸爸也和大家一樣很難接受。回想這麽多年自己培養的學生,有去解放區的、大多數在中國做社會服務等各種工作、有極少數是到美國或其它國家學習或工作,不是為美帝工作。
再來看司徒校務長,他否定讓教會來統治大學,他要求學校是為中國培養人才。1919年他第一次給燕京學生講話時,學生去參加五四活動,沒有幾個學生來聽,他並沒有生氣。他認為學生關心自己國家的命運是對的。大學就要為國家培養人才。在學校他是非常支持學生各種活動的。
抗日勝利司徒去當大使當然是為美國政府工作,但他並沒有幹涉燕京的辦學方針。
再來看在燕京工作的外國教師,他們都在教他們專業的課程。特別是夏仁德教授,保護了一大批地下黨員、進步學生,並幫助他們去解放區,這怎是為美帝文化侵略工作呢。
以上這些就是爸爸想不明白怎樣理解燕京是美國文化侵略中國的工具,感到壓力很大。
爸爸一直擁護共產黨、新中國,所以必須對這場運動盡快跟上形勢。這是爸爸對自己的要求。要去理解,也希望幫助黨來做群眾的工作。
爸爸首先認識到當前的運動是必須的,因為抗美援朝需要統一思想,團結在黨的周圍。其次要把美國政府和自己周圍的美國人區分開。具體的美國人好不等於美國政府沒有對中國做文化侵略。再結合自己出身在小自由職業者的家庭,父親在美國當華工學了知識掙了些錢,當然一直給自己的教育是美國好,上教會學校、去美國留學。所以親美崇美思想當然有。美國二次大戰損失比其它國家小,本身工業發達、科技先進、武器優良,中國和朝鮮並肩作戰能否因為是正義的戰爭就會勝利呢?這是否就是自己的恐美思想呢?這樣一縷就清楚了,自己要好好檢討。
據說在大家的幫助下,他勇於解剖自己,虛心接受群眾的幫助,思想覺悟大大提高,漂亮地過關了,還讓他到協和醫學院做典型發言。
爸爸認真帶頭檢討絕不是嘩眾取寵,投機取巧,想盡辦法往上爬。在這次運動後他仍然是一名普通教授,沒有得到任何一官半職。但是當時有人就非常不理解他的所做所為,認為他是拍馬屁,有個人的目的。
實際上爸爸是過了初一,過不了十五。經過多年的觀察,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最後就大翻車了。
從人性的角度一分析,就可以知道好壞 。
比如,我能自由說話嗎?
我能自由遷徙嗎?
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還是下降了?
如果不守法,和尚打傘無法無天,
這個國家會害死很多人。
蔣介石、胡適救出了不少人。
領導錯誤,害己又害人。可憐又可悲。
但“文革”中,他又在橫掃‘反動學術權威’運動中受到衝擊。“文革“中陸誌韋先生再遭淩辱批鬥,身心受到摧殘,七十多歲高齡還被迫下放河南勞動改造,曆盡折磨而致沉屙。當生活不能自理方獲準回京時,方知夫人已不幸病逝,家中親人也被迫流散四方。家無親人,瞬間抑鬱……陸誌韋先生患病醫治無效,1970年11月21日含冤病逝於北京,終年76歲。
張大中是育英和燕京的畢業生,油管上有對他都采訪,他也認為當年做得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