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在廠房的另一端聽到一個大嗓門和什麽人說話。平時這個廠房隻聽到機床運轉和切屑的聲音。大家忙於幹活,不聊天。這個大嗓門的說話聲音逐漸向我們車間走來,來到車間內周邊的大路上。大嗓門聲音好熟呀,我往聲音方向看過去,啊!那不是三三表哥嗎!他在這裏工作?
我問師傅:那些人是本廠的幹部嗎?
他說:大嗓門、高個子是總師,另外是分廠廠長和車間住任。
我問:他們常來嗎?
他說:總師工作認真負責,經常下來檢查工作,解決問題。工人很喜歡他,也很佩服他。他和高崗的兒子都是總師,後來高的兒子是右派,他差一點也成了右派。現在高的兒子不是總師,就剩他自己了。
他到我們車間最後一排的一個機床去看,沒呆多久就走了。我想如果他到我機床附近,是否應當打個招呼呢?他是否願意見一個不相識的燕京人呢?
就在這時收到姐姐報告爸爸去世的消息,我向牟支書匯報後得到的回話是我的一個大包袱卸去了,密級可以提高。讓我繼續劃清界限。這種官腔讓我很不高興。我不和任何人再講爸爸去世的事,我想大哭,又沒地方去哭。隻在廁所流幾滴淚,不能讓人看出,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本來可以和一位帶隊渠川路老師天津人說。他的姐姐、哥哥都是燕京畢業的,他是清華的。但怕他與班幹部研究情況時說出來,該說我劃不清界限了,所以我非常沉默。
就在這種情況下,一天,大嗓門又出現了,他和車間主任是來檢查我們車間生產情況的。他一個一個機床看,到了我們機床前,我的師傅給他介紹正在加工的零件情況。他聽後點頭,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問我是新來的工人?他大概認識各車間工人的麵孔。師傅說我是北航的實習生。
我馬上接上去說我知道他是三三的表哥,他眼睛突然亮了。在這北國重鎮,從沒想過會有燕京子弟出現。從他的表情我覺得他想知道更多。我說三三是我本家和朋友,並說了爸爸的名字。他馬上問我住哪,晚上來我宿舍看我。我回答後,他說我住在他宿舍旁邊。師傅看我可以和他們崇拜的總師這樣說話,非常奇怪。等他走後,我告訴師傅他上大學時我們是小孩,在冰場滑冰認識的。
果然晚飯後我從飯廳回來不久,他就來了。
我們十二人一屋,上下鋪,我算身體好的就住在門口的上鋪。我們房間就在這個大樓的大門旁,麵對廁所,又潮、又風大。因為房門關不嚴,又是暖氣的最末端,壓力不夠,房間一點暖氣也沒有。晚上放一杯水,第二天清早結成冰。
由於半年前剛開過急性闌尾炎腹膜炎穿孔,沒有恢複好,很怕冷。下雪後天逐漸冷了,每天須穿棉襖棉褲睡覺。除蓋兩條厚棉被外,還把皮大衣壓上,但還冷的睡不著。
他來時我正穿著皮大衣蓋一張棉被坐在上鋪寫報告。天冷後再也不去技校學習。因為有一次天冷雖然戴口罩,還覺鼻子凍的太痛。師傅說別動,讓溫度逐漸升高,鼻子凍的冰慢慢化開。否則鼻子會掉的。從這天起再也不去技校學習。
宿舍裏隻一張小桌被大家的水杯放滿,一回宿舍每人自覺坐在床上幹活。聽到敲門聲我從上鋪打開門。本以為說說而已,一看他真的來了。我的狼狽樣,使我很尷尬。
他進門就問我在哪,她們一指門旁的上鋪。他見我這樣就說我很怕冷。他穿的是毛衣,沒穿皮夾克或大衣。呆了一會他也感到冷了,忙說快下來,到他房間去玩。
我一滑從上鋪站到地上,隨他去他的宿舍。出了我們大樓他指著這排平房告訴我這是他的宿舍,並指著一個窗戶說這是他的房間。啊,太近了。他開了房門一股熱氣衝出來,我都不能相信工廠給這樣好的暖氣。我是穿著皮大衣,棉襖、棉褲、毛衣出來的。坐了沒多久我就隻穿毛衣棉褲了。
這是一個細長的小屋,一張單人床,一個小書桌,一個小的立櫃和一、兩把椅子。
他問起我爸爸怎樣,我壓住自己的悲傷,很客觀的說他剛剛去世。58年被定為右派,得了肺癌,發現太晚,沒法治了。他看出我內心的痛苦,就把話叉開,說他自己也差一點成了右派。
這時他的鄰居,兩位也住這平房的單身高級領導幹部進來。他拿出水果、點心請我們吃。並向他們介紹我是他表妹的朋友北航實習生。我一看這麽多的好點心,在哪買的?那兩位說是他專門早下班騎車到市裏為我買的。我太不好意思了,他一定知道食堂的飯菜,才到市內買西式、中式點心和水果。我雖然太想吃,但第一次見麵,不能像個小饞貓。我拿了一小塊西式點心,他又給我一個江西小桔子。
我們大家一起聊得很開心,從窗戶看到我們宿舍已關燈,一看錶已快12點。我馬上告辭。由於全身很暖和,這一夜睡得很好。後來每周六,他來喊我,他的那兩個鄰居也來,我們聊得很高興。周日他也約我一起玩。他知道我帶冰鞋來了,就帶我去滑冰。
去冰場要走一大段路。我們走去的。一路走許多人向他點頭,還要使勁的看我一眼,我就衝他們笑一笑。到冰場一看是在大運動場潑出的。我從未在這樣硬的冰麵滑過,冰刀沒有刃,一上場險些摔倒。我告訴他冰太硬,冰鞋沒刃,沒法滑。他說下次可先到車間在沙輪上磨一下。他就拉我的手一起滑,我突然產生他和小哥哥一樣的感覺,很合得來。我們滑了幾圈,就回去了。
我又換了一個車間,是中等零件,銑床。師傅是女的,青島人。也是單身,和我住同一樓。她邀請我去她房間玩,她的房間也很暖,幾個人住一屋。她告訴我,我們的房間暖氣幾年都修不好,一直沒人住。北航學生真老實,不敢提意見。我說,聽說這個樓裏已沒好屋子,就這一間,隻好住。
大概單身女工已發現我認識三三表哥。她主動告訴我,許多單身女工和女幹部,都追他,他根本不理。似乎認為我很能幹,他願和我在一起玩。我說我們都來自燕京,不存在追的問題。
後來他又請我看電影。去俱樂部要穿過生活區的中心地段。很多人在這個中心地區買菜或用品。我們走在路上,更多的男男女女主動和他打招呼。很多次遇到熟人他站下來,和他們說話,還提一下我是北航實習生。我友好的向他們點頭,很禮貌的聽他們的寒暄。當然也有許多嫉妒的眼神看著我。我自信的、大方的衝她們點頭。
我想如果他有女朋友,他可以把我介紹給她,我們可以一起玩,也可以去陪女朋友,不用接待我。我猜他把我帶到大庭廣眾之中、一定要用我來擋掉那些不辭辛苦、使勁追他的女士。我就故意的表現出很大方、很自信,不驕傲、也不嬌氣。這戲我還是很會演的,決不會給他丟人。
有一次他說起到我校作畢業生答辯的評委。似乎是北航第一屆畢業生1956年。我還沒入學呢。他才工作三、四年,說明他一直努力工作發揮燕京人的精神。所以他工作僅兩、三年就達到總師的位置。真太不簡單。我想著當我畢業後能做的像他這樣好嗎?很快就到年底了我們實習即將結束。我告訴他,並說了許多感謝的話。這是發自內心的,沒有他的照顧真不知會多難受。不論在生活上還是精神上。我感到這大哥哥式的關心,使我精神大為好轉。
他似乎也有點不舍得我走的心情。因為每周的見麵聊天,改變了他每天工作、工作的模式。
他又帶我去了中心區,問我需要什麽嗎。我說到北京就什麽都有了。我不需要給家人和朋友帶去來自哈爾濱的小禮物。我們一起逛了很長時間。回到北航後,我馬上給他寫信再一次表示感謝。他也給我回了信。
放完寒假,黨支部書記老韓頭突然找我談話,主要問我和他是什麽關係。我坦然地說是大朋友、大哥哥的關係。不久支書通知我留校到數學教研室做教師。我寫信向他報告這好消息。
自從到工廠實習後我覺得做技術員不太適合,而做教師是可以的。其實我更願意做科研工作。我去三三家,她姐姐和媽媽在,告訴他們這個消息,也講了她們的表哥對我的照顧,我非常感謝。後來我再也沒與他聯係。
文革之後三三媽媽告訴我他在上海找到了對象,已調回上海工作。我衷心地為他高興。經過近二十四年北方艱苦環境的工作,最後打回老家去。不知我的無錫朱師傅是否也打回老家去了。如果三三表哥有機會讀到我的文章,請接受我由衷的感謝。我從沒忘掉你在我最困難時候的關心和照顧。
1959年下半年是我一生中最困難的日子之一。爸爸病危到去世是我精神最難受、壓力最大的日子。生活上是地凍天寒,宿舍結冰、吃幹硬的大茬子,大便不了的日子。
生活在燕京的燕京人尤如生活在一個大家庭裏,在學校教師和學生有廣泛接觸和交流。在校外,碰到一個在校內根本不相識,但一聽說來自燕京就有一種親切感。因為我們被燕京的校訓、燕京的風格緊密聯係在一起。
三三表哥對我的關愛不僅是因為我和三三家的關係,而是燕京人團結友愛、心地善良、為人忠厚,燕京精神的表現。這種精神使我愉快的渡過這困難的日子。
我得到燕大九十周年校慶紀念冊後的一天,突然看到王仁中三三的表哥和美國總統克林頓的合照。上麵寫著1995年隨中國企業家代表團訪美時照的。並介紹了他在航空工廠奮鬥了24年,調回上海在航天工業局工作。從1984年開始在上海兩個公司作董事長,總經理。活躍在金融信托、房地產、投資實業、對外經貿、吸引外資這些方麵,取得顯著成就。看後真讓人為他高興。從他身上真正體現了燕京精神。
有人總想把燕京從中國抹去,不許提燕京,不許用燕京的名字。其實隻能做到不寫、不提。因為燕京精神是抹不掉的。燕京美麗的校園擺在那裏,那美麗的燕京水塔聳立在綠樹包圍的山丘上。燕京人之間的情誼永遠不會遺忘。燕京人對中國的貢獻、對中國的教育事業的貢獻都是抹殺不掉的。
每一位來自燕京的人都會自豪的說“我畢業於燕京”、“我工作在燕京”、“我出生在燕京”、“我生活在燕京”。文革之後燕京人有了研究院、有了校刊、燕京人寫了許多文字,燕京將世世代代流傳下來。
但在運動不斷的社會,燕京人有時也有例外。記得我們住在58號時,爸爸的助教沈家駒叔叔很長時間住在爸爸的書房,每天很晚來,清早就走。每次見麵都見他笑咪咪的,很和善,有禮貌。我不知他為什麽來住,但他是爸爸請來的一定有這個需要。院係調整後他在民族學院工作。反右時較早就聽說他自殺了。我簡直不敢相信。如此溫文爾雅的戴著深近視眼鏡的叔叔,為什麽要走這絕路?
在那時燕京人也都人人自危,誰也顧不上其他人了。可怕的運動!運動改變了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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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是非不分的人,還自稱自己是常態,明明是個非常態的人嘛
http://www.sh.chinanews.com.cn/gatq/2019-01-14/51116.shtml
明白你對邪惡勢力的憎恨,
可是你詛咒的是受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