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天冰場上又出現了一位大嗓門、高個、戴眼鏡的上海人。像是個新來的大學生。他穿的是冰球鞋,但沒見抱冰球杆。他很會滑,來回在冰上跑,但從不穿跑鞋。穿著淺褐色的皮夾克,有點傲氣。
我發現三三總和他說說笑笑。一問才知他是三三的表哥王仁中,是她媽媽這邊的親戚,來上燕京機械係的新生。那時我從沒和他談過話,有時我和三三、三三姐在一起時,他滑過來,我隻是簡單的對他笑一笑。但後來他給了我最大的關心和幫助。
這個故事發生在1959年的秋天。那年八月中下旬我到腫瘤醫院和爸爸痛苦地告別後,坐火車到哈爾濱實習。航空工廠都是在極遠的郊區,這個廠正蓋在日本細菌戰的731部隊舊址。剛下火車工廠派車來接,我們和男生住在廠辦技校宿舍,就在731舊址遺留的房子附近。下汽車後帶隊老師告訴我們,不用害怕已經消過毒,殺過菌,近20年,問題不大。
安頓後我們三三倆倆去參觀了這個舊址的展覽。日本太可惡了,做了許多不同的細菌,用他們抓來的中國人做人體實驗。有許多他們做實驗的照片。被做實驗的人,要受很長時間的折磨,比吃一粒子彈要難受得多。我們看到他們感上病菌,生病後在空屋子裏,難受的在地上來回打滾,又不死,最後劑量加大,才死的。
真是慘不忍睹,中國人一定要向日本侵略者討還血債!
我們住的地方要走很長的路才到廠門口。由於是保密工廠,不允許外麵小商販進來開店、設攤。一路上經過許多西紅柿攤,攤主是廠職工家屬,不是會做生意的商人。西紅柿太多,全堆在地上。在北國見這樣多的西紅柿且布滿黑黑一層的大蒼蠅,實在沒想到,但極便宜。我每天買一點,在食堂洗幹淨吃了沒生病。
這時廠飯廳雖然吃粗糧,但菜的品種還可以,除土豆、大白菜外,還有西紅柿、黃瓜、偶爾還有一點四季豆、毛豆。從沒有肉、魚、蛋。
第一個周日,我們三三兩兩做窄軌道小火車去市裏。這個火車班次太少,一天沒開幾班。清早出發,到了市裏由於不會坐公交車,就靠自已的11號汽車吧,一路走一路問。我最想看的是著名的鬆花江、太陽島。
我是帶著泳衣來的,想給自己在地圖上再增加一個遊過泳的地方。在江邊坐了渡輪到了太陽島。隻在有陽光的地方看見一倆個說俄文的白人在泡水。我就在他們旁邊下去,腳剛一沾水就知水溫低於北京自來水溫。但既來了還是遊一下吧,自己鼓勵自己“遊”!頭一下去,像冰紮一樣的凍,我怕生病趕快擦幹穿好衣服保暖。
找了一個俄國麵包店,想嚐一下俄國的“列巴”。這是我在女一中上學時來自哈爾濱的俄文邵老師總說的吃食。不切片賣,隻好挑一個最小的。已是中午,早就餓了,忙往嘴裏送。太硬了根本咬不動,隻好拿手掰。打開一看如此之厚的硬皮,可吃部分太少了。我掃興的去趕火車回廠去,由於沒去其它地方,對北國重鎮,沒什麽好感,也沒看到老俄在這裏的痕跡。
不到十天這些西紅柿全都不見了,廠飯廳的供應也大大變化。開始還有棒子麵窩頭,高粱米飯,土豆、大白菜。後來全成了大茬子:幹老玉米粒作的飯。為了省火,放的水少,飯又幹又硬。一勺飯吃了半小時才嚼了一半,鬢角都嚼痛了。土豆給幾小塊就是菜。菜吃光了,兌水也吃不完這幹飯。當時開水也不充分供應,否則可放在開水裏泡軟再吃。吃後大便不通,就不敢吃了。也沒有菜攤可自己買點青菜和水果作補充,這日子真不好過。
十一進城看遊行,突然下起大雪,趕快回去。
天冷了為讓女生少走路,以免將來凍傷。且技校開學後他們的新學員也需房間住,就讓我們搬到在廠門口附近的宿舍區。我們高高興興的搬家,住在單身女職工宿舍。
這是一個有門衛的大院子,四座宿舍大樓,圍成一個大院子。靠近女生樓前有一小排平房。有人住裏麵。
我們老師住在這個院裏的一個男職工樓裏。據說過去男實習生也可住在這裏,但廠在發展,單身職工增加,所以這次男生隻好住遠處。
現在住處的對麵是廠大飯廳,走不了50米就是廠門口,很方便。
我是學機械加工的,主要實習是在機加車間,但還必須了解生產的全過程。從生產毛胚的鑄造、鍛造車間開始到最後生產環節的熱處理、表麵處理、拋光、電鍍等。大約兩周的走馬看花。
我對鍛造師傅的工作有深刻的印象,錘子的打擊、師傅手的翻轉和身體的搖擺,形成有機的結合,有極強的節奏感,沒有節奏感的勞動會很累,且會出事故或廢品。
廠子極大,走起來實在夠累的。這也是讓我們女生搬到大門口住的原因,廠外少走,主要是在廠內走。每天晚上要學習,把一天所見寫出來,一段時間要交報告,讓老師檢查。開始天氣不冷我就去老遠的技校教室學習,晚上技校關門才走。
兩周後我被分到小零件的加工車間,這個車間在一個極大的廠房裏,我們在一端,還有兩三個車間也在這個大廠房裏,那些車間生產的零件比我們車間大的多。小零件適合我的體能,我的工種是無心磨床,男師傅姓朱是無錫航校畢業分來的。有打回老家去的想法也不找對象,很聰明,能幹。
開始我站在旁邊看,看會了師傅允許我幹活。我曾和師傅倒班,他幹白班,我上晚班。我可以在白天睡覺,白天宿舍比晚上暖,我可睡的好一點。但被老師否定,因為師傅把複雜的活幹完,我隻幹間單的,就學不到應當學的東西。所以兩周之後我又和師傅同時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