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來了,在女生四院一大堆外國男女進進出出,好不熱鬧。解放後外國人越來越少,哪來的這一大批年輕男女?打聽後才知他們是來中國演出的羅馬尼亞歌舞團成員,由於人多,不可能讓他們住北京飯店、和平賓館。那時北京沒有什麽適合接待外國人的低檔飯店,燕京的校舍是最漂亮、最舒適的,還有不少會作西餐的大廚。所以這個接待任務燕京是當仁不讓的。
女生四院和燕南園隻隔著女生體育場,他們不是每晚演出,不演出時晚飯後他們會出來散步。暑假不上課,我們小孩吃完了晚飯出來玩,就和他們一起比劃著說話,說不清就畫圖。他們不說俄語,隻說他們國家的語言,我們一點也不懂。
那些男演員喜歡和我們說話。我認識的兩位都是跳舞的。他們給我們跳幾步,他倆都結婚有小孩。還告訴我去過頤和園、長城、故宮、香山等地,也喜歡吃中國餐。實在可惜,他們不在燕京演出,沒機會欣賞。
媽媽知道我吃過晚飯總出去玩,就出來問我上哪了?我告訴她。
她說:外國人不好,要小心。
我說:我們就在院子聊天不進屋。
兩周後他們要走了,我去告別。走前媽媽走出她的臥室,怎麽也不許去。我說我明白,我會保護自己的。而且告訴她不是我一人去。我們許多人一起去告別,他們馬上離開。這才讓我去。
這次讓我感覺媽媽把我當成大女孩,怕我被這些老外性侵害。其實我們已經看過電影、小說,明白這些。我自己是非常注意的。這時我才知道在爸媽眼中我已不是小孩而是個大姑娘。
我報名參加十一天安門國慶遊行。回家後告訴爸爸。他沒說話。
九月份在操場練起隊來,我們將帶著紅領巾去見毛主席,多激動。這是第一次帶領巾參加的大活動。一想爸爸去年是領隊,看到在天安門城樓上的毛主席,他的激動心情至今還在耳邊。
一天晚飯前爸爸遞給我一個紙包,說他今天在城裏開會,並逛了東安市場,就買了它給我,也許可以穿它參加國慶遊行。我很快打開,真漂亮。一件長袖襯衫。是粉色、天藍、淺綠、淺黃、淺灰的細條拚成的多層小方格。我是老二從沒有新衣服,為了遊行,爸爸特意在城裏為我買了一件,這是第一件新衣。
真沒想到爸爸有如此的審美觀,衣服非常雅致,一點也不花俏、俗氣。我馬上試穿,不大不小,太合身了,爸爸怎麽知道我的尺寸呢?平時我都不認為爸爸看到我,雖然吃三頓飯在一起,大家忙著吃,互相都不看。我既佩服,又感動。
平時媽媽給的衣服總是很大,似乎總認為我們還會長大,要把衣服穿的夠本。記得一次我住在三三家,我洗完內褲放到院子的繩上去曬。三三爸爸晚飯時問我們大家,院子為什麽有孕婦的內褲?三三媽問是什麽樣的?他形容後我不好意思的說是我的。他說:一半就足夠大了,這條褲子是給懷孕八、九個月時用的。回去讓媽媽買針織的,又舒服、又合身。我這才知道男人雖不做衣服,但尺寸概念很清楚。
還有三、四天就該去遊行了。老師講了集合、出發時間。早上三點出發。
我對爸爸說:我應當在兩點起床,請爸爸給我準備鬧鍾。
爸爸突然說:不要去了,太累了,我身體不好,會生病的。
我說:我一定要去,我們已經練了很久,怎能突然不去?
他說:如果我不好說,他去說。
我固執地說:如果他去說我也要去。
我們不歡而散。
直到頭天晚上要睡覺了,還沒給我鬧鍾,我怎麽起床呢?回想偷營的夜晚我就是那時睡著的。但不想再和爸爸頂嘴,就先到廚房準備早餐和隨身帶的午餐、水。放到飯桌上,用這個行動告訴爸爸我一定要去。果不其然爸爸把鬧鍾送到我的臥室,並說鬧鍾聲音不大,我如果睡死了那就去不了。我趕忙把鬧鍾放到枕邊,心想上帝保佑讓我聽見鬧鍾響吧。
開始由於擔心起不來,好久沒睡著,不知何時進入的夢鄉。
突然有人搖我說還去嗎?一看是爸爸。我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鬧鍾的響聲沒叫醒我。爸爸大概一直沒睡,等著叫我。他睡覺如此之糟,為了我去遊行又讓他睡不好了。爸爸太好了!我明白他不讓我去的原因一方麵是怕我生病,另一方麵是不希望影響他睡覺。我沒做好,真的影響他了。
我為爸爸叫我而激動,他願意犧牲自已的睡眠,支持我參加政治活動。我也為我不能自理而自責。這兩種複雜的心情讓我大哭起來。爸爸拍拍我的頭說別哭了,快走吧。平時不覺關心我們的爸爸是這樣的愛護著我們。不希望我們落後。盡力幫助,他真是一個好爸爸。我過去錯怪了他。
是不能再哭了。如果爸爸不叫我,雖然我要去,但自我管理能力差,險些去不成。我趕快疊好被,穿上長袖衛生衣,把爸爸給的新衣穿在外麵,帶好紅領巾,梳妝打扮完畢,塞了幾口早點,提著水壺、午餐麵包,趕快跑到學校。
我按時到達。同學們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因為他們和爸爸想的一樣:我是去不了的。
從四年級骨折,六年級又得斑疹傷寒,兩個冬天生病在家,其它冬天媽媽給請假不上體育課,我是學校有名的病包。現在我出現在大家麵前,以懷疑的眼光看著這嬌弱的人也能去遊行?!我知道大家對我的看法,必須用自己的行動說明我行。
三點整我們出發,走鐵道東門到清華園西站上火車,這是臨時開的貨車。我們站在裏麵,吹著風。很快到了西直門車站,下了車,老師查了人數。並說我們集合地點是東單,這是北京城的一大對角線。北京道路都是互相垂直的,一定要拐來拐去。我們走了一會,有路就跑,沒路就停。這種走法特別累。我堅持少喝水,別上廁所,一定不給大家添麻煩。
走了很長時間才到集合地點。這是北京少先隊的隊伍,北京市內的學校練的很好,每個方隊拿著不同的東西,第一方隊舉著“時刻準備著”大牌子。有的方隊舉的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等等。我們是雜牌隊,來自郊區中小學,是臨時組成,沒拿什麽東西,到時向天安門上招手歡呼就行。
到集合地點不久,就宣布開會,放禮炮、奏國歌。毛主席站在檢閱車上檢閱各軍種,然後是軍隊過天安門,接著是少先隊各方隊,我們雜牌是少先隊最後的一個方隊。老師帶著大家呼著口號走過,我們跳躍、歡呼。看見了毛主席站在城樓上向我們招手,使我們高興之極。
過了天安門走到西單,再拐到西什庫教堂去休息、喝水,吃東西。然後到西直門車站坐火車返回,到家還是白天。這是因為我們走在前麵,結束的早。
我這個病包堅持到底,暗中自喜,對自己增加了不少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