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的秋季我進入了五年級。這一年除體育、音樂、手工課繼續外,數學、語文比四年級加深了許多。還新增了許多課:地理、曆史、自然、珠算等。地理課我很喜歡,用地圖去了解中國和世界,很有意思。自然、珠算不難。
這個曆史課,成了大問題。我上課不知該聽什麽,我特別喜歡去想每個曆史事件的發生背景,原因、發生的過程和結果。像聽故事,上課時我隻聽故事。但拿到考題一看全傻眼了,沒考這些有意思的故事,考的是時間、地點、人名。這些事情一點也沒注意聽,更甭說去記他們,考試什麽都不會,不適應,成績極差。
另外數學太難了,不再是加、減、乘、除的式子題,而是文字的應用題。我讀不懂題目,分不清是哪種題,隻能照貓畫虎,今天講加法文字題,作業肯定是加法。但我不懂為什麽。就這樣稀裏糊塗的學下來,作業可完成,沒人知道我不懂,但自己清楚。班上其他同學有很懂的,小個子的呂班長可緊跟老師,隨時回答老師的問題,大頭和三三姐都很明白,課上作題很快。
我不服輸,放不下自己的臉麵,恥於下問。又不願問老師,因為一問老師不就露出自己很笨嗎。也不願問姐姐,她會,為什麽我不會。大哥、三哥是可以問的,但他們很忙,沒時間聽我的問題。我硬著頭皮去問媽媽。媽媽說很簡單,題的最後出現“和”字就是加法;“差”字是減法;“積”字是乘法;“分”字是除法。兩個數中較大的就是被減數或被除數,因為那時沒學負數、分數,這種說法可應付。聽後覺不解渴,萬一題中沒這四個字呢,怎樣作?
應當感謝這個解放,48年12月就停課了,放了一個長寒假,寒假後也不補那個大考,這樣功課不好就沒暴露出來。
一開始我喜歡這少有的瘋玩,第二學期也因有各種新鮮事,總停課,沒有專心上課。這些敲鑼打鼓讓我總是非常激動,但時間一久,刺激我想我一生就這樣在鑼鼓聲中度過嗎?我就會唱那幾個歌,扭那點秧歌,還會幹什麽?能做什麽工作?我還隻是個小學生,應當學習,學本領。
這樣一想我就盡量不去參加這些可去可不去的活動,按住自己,不要浮躁,不許為什麽事情所激動。這樣幾次,就習慣了,心安靜了下來。我可以沉下來念書了。可惜這學期也快過完,就要大考我還沒趕上,僥幸的是大考題不難,考得還可以,沒人發現我沒學好,但我知道不能自欺其人。隻允許這一年沒學好,今後決不許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我下決心要趕快改變這種糟糕的狀態。一定要利用這個暑假趕上去,決不能原諒自己。
自從美國妞回來後,小哥哥又開始哄我和美國妞好,我很討厭,他專門欺負我。怎麽辦?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出現在腦裏,如果我常和小哥哥在一起,他還會哄嗎?過完寒假我就開始找小哥哥,平時他總來遊戲場玩,但一連幾個禮拜都沒見,我猜他是否改邪歸正好好念書了?後來聽說他得了肺積水,我禱告上帝,讓他快點好。我想是否滑雪太累了,感冒後沒休息好,就得了這場大病。
過了兩個多月,春天來了,陽光照在身上感到很溫暖,一天,我出來玩,小哥哥在遊戲場放了一個籃球筐架,一個人正在那裏投球。有時幹投、有時帶球跑,反身跳投,花樣繁多。我想這正是我和他接近的機會。我走過去先問候了他的病,他說水沒吸收完,需很小心,不可感冒,多休息。他看天這樣好,就到戶外慢慢活動起來。
我說:能教我投球嗎?
他點頭。告訴我筐後麵的長方形是投球可利用的東西,如果把球先碰在這個長方形的框內,球反彈後會進筐,投中率會很高,幹投很難。聽後就按他說的練了起來,不久我也投進不少。他又教我端尿盆式的投法,和三步上籃。一個下午很快就過了。
以後他又弄了個排球網,教我怎樣托排球,特別囑咐不可用手掌托球。我怕球戳手指,總也托不好。排球學的不如籃球好。以後又帶我到女體育館,他想讓我學拿大頂,車軲轆轉,我說我連前滾翻、後滾翻都不敢作。他聽後笑話我,體育老師都教過,你怎麽學的?!我說每年冬天我總感冒,生病,我媽就替我請假,所以墊上運動,壘球等我都不會。
他就開始教我前滾翻,告訴我必須抱腿才會幹淨利索的站起來。又耐心的教我後滾翻,讓我把雙手放在肩膀後雙腳往後時雙手使勁推墊子配合好,使頭鑽過來,就成功了。我居然很快都學會了,他講的要領真是到位,容易理解和效仿。
我想他長大後一定會像他媽媽那樣是一個好的體育老師。
一天,他突然問我還學琴嗎?他說大家都認為解放了,還學什麽琴?!我說我都學了五年了,我很喜歡。如果媽媽給我付學費我就學。他說大概隻有我和脖子哥、三三哥還學,別人都不學了。又問我和誰學,什麽時學,我一一作了回答。
這一年的鋼琴課也有大變化,上學期音樂係作教學實習,老師全換了。我的老師是天津人,快解放時她怕回不了家很早就回天津,不上課了。下學期音樂係不再作實習,我又回到原來的老師李菊紅,她結了婚住在朗潤園,很遠。每次背著幾本厚琴書走到她家實在夠重的。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小哥哥總在我的必經之路上遇到,他說上他的車他送我去。先把我的沉重書包夾在後架子上。我不知怎樣爬上他的車,他一把夾著我就放在他的大樑上,這真省了我不少力氣。
很有意思的是他總騎大學生多的小路,從不走小學旁邊的大馬路,也從不騎到老師家門口。進了朗潤園,往右拐的第一個湖旁的小路上,他就命令我跳下來,讓我自已走去。我不知怎樣從車上跳下,第一次有點害怕,他一把拉我下來,我明白就是順勢一溜,很容易。把我放在路口,沿著美麗的湖,走在柳樹下,到了大高牆邊最後的中式平房就是老師的家。
這個房子是中式,有磚牆圍著,一個門樓式的有漂亮瓦頂的大門,進了門有一長條院子,然後是一個具有深廊子的中式大瓦平房,在廊子瓦頂的側外邊有一條象頤和園長廊那樣手畫的畫廊。雖然長年沒人修善,但仍可看到過去的風采。可想而知這是清朝官員的大花園中的房子,真是古色古香。
老師的丈夫張漢差是英文係教師,年歲比老師大一點,他們在老師剛從天津來上大學時就是大學著名的一對。一直等到最後一學期才結婚。老師的父親是天津人去世較早,母親是歐洲人,沒有什麽好工作。老師從小學琴,父親死後她就用教鋼琴來養家,那時她才是個中學生。一到燕京上學,她馬上就邊學邊教,非常辛苦。
我很喜歡她,在教曲子時她總可講一些背景故事,啟發我們對曲子的理解。開始我很奇怪,她怎麽知道這些故事的?後來我發現她有一本極小極厚的外文書,這本書告訴她這些故事。
有一次她突然對我說,好好練琴,解放了,如果中國的經濟發展的好,音樂就會發展快。美國、歐洲和蘇聯都是這樣,到時會需要很多音樂人才。我說我願意好好學琴,但我將來不一定想作音樂工作。她聽後有點傷心。可能她認為我可以在這方麵發展。
一小時下課後,我背著這沉重的書包慢慢往回走。這時突然聽到有人不停的打車鈴,我讓路,還打個不停。回頭一看是小哥哥!我高興極了,不用自己背書包走了。小哥哥真厲害,他怎麽找到的呢。又是騎大學生多的小路,把我放到女生四院門前,什麽也不說一溜又騎走了,讓我自已走回家。開始我想問他為什麽走小路,後來一想,一路上從沒碰上認識的人,這說明他怕別人哄他。我心理也覺好笑:他也怕人哄!
有時我走一大段的路他都沒來,我有點傷心,怎麽忘了?不送了?他送我成了正常,不送成了不正常,他嬌慣我了。我從沒好好說過感謝的話。有時也想一定要說,讓他高興,但一見他又覺說“謝”有點生分。
就這樣有一年的時間,直到老師搬到東門外靠近清華西門的平房。去這個平房是出東門走一條大石塊,爛泥,小水溝混在一起,非常難走的“路”,根本不能騎車。小哥哥也要到城裏上中學,我再也沒機會坐小哥哥的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