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說上海 ”人民大道一隻鼎”
2022-01-17
有感於電腦+互聯網時代在資訊交流和查詢上的便捷,昨夜不知哪根筋搭上了? 忽然想出一個難題來試試網絡的有效性。
那就用半個世紀前的上海“人民大道一隻鼎” 這個命題來測試一下吧。
上海“人民大道一隻鼎” 是在上海文革期間一打三反風暴中所發生的事件,隻要歲數夠得上,肯定多多少少對此有點耳聞。所謂上海話 “一隻鼎”,意思是最頂級好的、最頂級厲害的,等等。
在網上還真的查到上海“人民大道一隻鼎”,不過都是片言隻語夾在有關博文中,並且語焉不詳。在文學城的江上一郎、華府采菊人等人在博文中均曾有提到 “人民大道一隻鼎”,但也僅僅是三、四句文字,可見他們也隻是道聽途說而己。還有李劼在芝加哥作報告談論文革,竟然說這個鼎是“文化人”,簡直有點胡說八道了。
現在,我就來說說上海 ”人民大道一隻鼎” —— 姚守忠的其人其事。
為什麽我會這麽大言不慚地以此為題?因為姚守忠曾是我小學的體育老師,對他有所了解。文革期間,小學同學之間碰麵也會說起這個已經成為大流氓的姚守忠。
因為1950年上海人的出生率暴增,到了1958年已有小學根本無法容納適齡兒童入學,上海就全麵開辦民辦小學。祖父祖母在他們住處盧灣區瑞金二路給我報了一個名,想讓不滿學齡的我先去混一年,明年再正式進入公立小學,於是進了高福裏民辦小學。那個小學建在知識程度高的地區,辦得還不錯。然而,不料想,“一入民校深似海“,被在戶口本上注上一筆,今後想入公校都不行,人民政府做事很絕啊。沒辦法,隻能讀下去,因此我早讀了一年書。當時覺得虧大了,後來文革一來都停課不讀書。由於我比同齡人多讀一年書,基礎紮實多了。實際上還是賺大了。
父母在我四年級時,把我轉學到他們住處附近的斯文裏民辦小學,校址就在旁邊聚寶坊的兩幢新式三層樓的石庫門房子裏。在那裏遇見了日後的上海 "人民大道一隻鼎”。
五年級開學時,學校來了一位體育老師,不到二十歲的樣子,身高大概1米75左右。其相貌按現在流行語來說,的的確確是一大“帥哥”。現在想起來,他應該是沒考上大學,經裏弄居委會介紹來民校工作的。
第一堂體育課上,他自報大名,姓姚名守忠。自我介紹已習練少林拳三、四年,並馬上表演一組拳路。拳風颯颯,孔武有力,身手不凡。終了時,他向前飛跑四五步,騰空躍起,右腿猛向上踢,右手一巴掌“啪”一聲,拍在右腳麵上。再穩穩落地,拱手左右致意,收勢。看起來他習拳非常認真投入,已經頗有功底了。我對那一幕印象深刻。
這個體育老師實際上也是個大孩子,有點粗魯。時有學生去向教導處反映,他不得不有所收斂。有時候,他的表現欲高漲,會給學生們表演九節鞭。傲氣地聲稱一鞭在手,百來號人都無法靠近。五年級的年末,他設計了一個體育大考。民辦小學場地有限,奔跑不行。跳高跳遠嘛,地太硬也不行。他就來個體操類的,把一個墊子敷在地上,要求團身滾地前翻,再後翻回來。然後要求跪在中央,雙手前後擺動,向上躍起成蹲站+雙手向前平舉姿勢,完畢。那時的我柔軟性相當好,很順利完成,出色幾乎完美。連他不由得叫了一聲 “好”。當場給了我一個5分,而且是全班唯一的滿分。雖是無關緊要的科目,但心裏還是美滋滋的。那時,我對這位體育老師並不“感冒”。
上了初中兩年後,文革風暴席卷中華大地。有一天,弄堂裏的幾位小學同學陸續告訴我,小姚老師在人民大道拉場子收徒教拳,黑道上的人稱他為上海“人民大道一隻鼎”。那時候,各級機構受到紅衛兵衝擊都癱瘓了,處於無政府狀態。江湖上有些人物開始不正經起來,流氓、拉三 (提供性服務的青春少女) 層出不窮。並且私結派係,互相鬥毆爭地盤,所作所為與舊上海初期流氓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姚守忠年輕力壯,大出風頭,門徒眾多,這些門徒多為小流氓。據說有72人,分布在靜安區、黃埔區、盧灣區以及少許南市區。
這些門徒共尊姚為“上海人民大道一隻鼎”,用從姚那裏學來的武術招式去與其它地盤的流氓群毆火拚,大打出手,到處惹是生非,弄得有些地方不得安寧。聽說他從不去鬥毆,而是傳授打鬥招術。姚說他一出拳的話,要打死人的,所以隻作壁上觀,但有時候會去臨場指揮。
姚的江湖情結很重,應該會時不時地會給門徒講講道上好漢之傳說與規矩。那段時間裏,姚的豔遇非淺。據說不少貌美性感的拉三很中意他,自投懷抱,無須強奸誘奸這麽麻煩。輪奸更不會發生,因為無人有膽量與他共享。
姚守忠住在石門二路沿街的一幢紅磚房子裏 (這麽多年過去了,不知有否拆遷)。上海盛夏悶熱,那時候的上海人都有乘風涼的習慣。在黃昏時,將座椅、躺椅、凳子之類的放在弄堂裏或路邊等。大家或坐或躺,搖搖芭蕉扇,茄山河,話家常。姚將一塊木板放在石門二路的上街沿邊和梧桐樹下,上穿白色彈力背心,下著一條深色短平腳褲,躺在木板上,渾身肌肉凹凹凸凸很明顯。一般情況下,他在翻看小人書連環畫,身旁還有好多本,等著他閱讀。他的文化興趣大抵就是這個樣,有人說他是“文化人”,令人笑掉大牙,太抬舉他了。讓人不舒服的是,他還敞開兩腿,從平腳褲的褲縫裏很容易暴露出裏麵的白色三角內褲,很不雅觀。但從來沒有人敢給他一個提醒,因為他有上海”人民大道一隻鼎”之威名。
從1996年底開始,到1969年上半年,算是姚守忠最為“意氣風發”的三年,他一生的福氣就在這三年間消耗殆盡。1969年上海掀起一打三反風暴,目的是加強對地方的控製,順便整治地方上流氓。“人民大道一隻鼎”的名氣過於響亮,過於紮眼。於是,就把姚守忠抓了起來。
姚守忠自忖:一無血債,二無鬥毆,三無強奸等等,最多關起來教育教育。聽說他在關押期間,積極配合審訊,好像大體上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在廟裏的日子過得還算輕鬆,一門心思等待著被放出來的一天。
然而,棒打出頭鳥,亂世用重典,都在1969年八月下旬或九月上旬集中體現出來。上海人民大道也就是上海人民廣場,上海的市中心。當時領導人的思維是,你在大上海的心髒區域都已稱霸了,拿你開刀震駭群“鼎”,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據說公審前,給犯人吃一頓好飯菜。姚心想那一天應該是他出獄的日子,有多少日日夜夜沒有吃飽飯了,就多要了兩個白饅頭。
當判決書讀到他的罪名是腐蝕青少年,給青少年灌輸資產階級思想,教唆青少年犯罪,立即槍決。宣判之聲話音未落,在霎那間已化作千鈞之力,猛地一下子擊垮了姚的心理所能承受的限度。姚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成了殺雞儆猴的那第一隻雄雞,整個人馬上肝膽俱裂,雙腿癱軟。那一年,他還未滿三十歲或三十歲。
以警示各地的大大小小流氓為目的,行刑前,五花大綁的他被人拖著架著上了大卡車,遊街示眾。車子還特地緩緩駛過北京西路、石門二路,再過蘇州河上的恒豐路橋,到閘北去遊街。
有人看到他們心目中的上海“人民大道一隻鼎” 竟然是一塊癱軟的肉,都有不解。實際上醫書有記載,心破膽裂的人就是這個樣子。至於虛胖浮腫,那是因為長時間沒吃飽沒運動。麵如豬肝則是他渾身癱軟使得喉部的繩索勒得太緊 (全靠兩邊有人架著),供血困難。
幾年後,在前去安徽插隊落戶的路上,聽到幾個流裏流氣的家夥還在調侃姚守忠:真沒想到“人民大道一隻鼎” 軟不垃圾地癱倒了,毫無一點點江湖好漢氣概。嗨,無知才無畏,說得真輕巧。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上海”人民大道一隻鼎”,從一個武術迷,到民校教師,再到授徒師爺,最後成為被嚴打斃命的流氓之曆程。
社會上有傳言稱,姚的72門徒中有幾個是幹部子弟 (官位不是很大),他們的官父親紛紛指責姚教壞了他們的兒子,並串通一氣,一致要求嚴辦教唆犯 – 姚守忠。把一切責任全部推在無任何背景的姚身上,實際上是丟帥保卒自保兒子的一套把戲而已。可惜,姚僅平民一個,沒有硬的背景護身,隻好任人宰割。
從現在量刑標準來看,姚守忠的死刑是過重了。但是請不要忘記,那是文革中的一次人民群眾專政,特殊時期什麽事情都有可能會嚴重發生。
從此,上海“人民大道一隻鼎” 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霸氣十足的江湖威名最終害死了他。
回顧悠悠往事又一次感到,上海“人民大道一隻鼎”之事件不正是“人怕出名豬怕壯” 這句俗語的最好詮釋嗎?
刑場地點是閘北區埸中路靶子場,靠近靈水路。
多謝一郎光臨寒舍。
看來咱倆個的早期經曆挺像的。 當年鄰村的兩個男知青就住在鎮寧路。 長年沒聯係了,忘記了他們的姓名,隻記得有一人姓李,李X文。
可以告訴我哪個中學? 京西? 時代?
謝謝你的留言。 原來你也是上海人。
謝謝分享。我也是民辦小學畢業---
社會上有傳言稱,姚的72門徒中有幾個是幹部子弟 (官位不是很大),他們的官父親紛紛指責姚教壞了他們的兒子,並串通一氣,一致要求嚴辦教唆犯 – 姚守忠。把一切責任全部推在無任何背景的姚身上,實際上是丟帥保卒自保兒子的一套把戲。可惜,姚僅平民一個,沒有硬的背景護身,隻好任人宰割。
在博文中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姚先生 - 姚守忠 - 上海人民大道一隻鼎。 為同一人。
姚守忠的學曆最多隻是高中畢業。其職業為民校教師,但為體育老師。
稱他為“姚先生”, 那真是太抬舉他了。
剛剛發覺漏寫了一段重要情節,我現在就去補上。用5分鍾去增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