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427)
2020 (127)
2022 (141)
2024 (99)
我早年這首詩,幾乎每年都要重貼一次,自然是紀念八九六四死難同學的,也是紀念那年自己的去國,在六四後的兩個星期。
【六月之書】
你走向六月喧鬧的池塘
蓮蓬從你的前胸進入
在你的後背綻出荷花
我們把一本書合上
讓書頁和書頁互相撕咬
幸存的文字,以墓誌的格式
在石化的書麵集結
恰如六月, 青萍
托起鏽色的雨點
今天是六月三日,晨跑中特意拐進這一大片池塘,"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蓮葉已然覆蓋了大爿水麵,但荷花還大多含苞欲放,兩隻白鷺從水麵飛起,周圍靜悄悄的。
三十六年過去了,小字輩成了老字輩,青春雖早已凋零,記憶猶如昨日黃花。蓮塘是南方景色,北京大概是沒有的,當年我也不在北京,正在上海接受教育部出國培訓,六四前政治態勢極不明朗,培訓部無所適從,幹脆終止培訓,我不用回單位,就去人民廣場,無非是感受一下弟妹們的青春激情,分享一下對家國的美好憧憬,大家一個校園,如今一個廣場。
說真,由於家庭文革遭難的經曆,我從小早熟,對政治沒啥興趣,我是單位年輕業務骨幹,被領導重點培養包括督促入黨,但我的出國卻多受阻撓,我對這種政治性生活和複雜人脈人事膩煩得很,甚至產生抑鬱,隻想趕快遠離這個環境,就毅然申請自費出國,依然不批,除非同意被套一個“公派”緊箍咒,簽字畫押學成回國,否則大筆賠償費伺候。
北京六三夜開始的屠殺和鎮壓,是人們始料未及的,如果不是我覺悟特別低,我相信沒人真準備以身赴死,即使在北京。前幾年的思想解放運動,雖然反反複複土裏巴幾,但讓人們尤其青年學生誤感自由民主或許已經觸手可及,我的母親就這麽對我說:“你好幸運,能在出國前夜看到國家的向好轉變”。六三和女友去旅遊,六四一早回城,方知天塌了,收音機裏一遍遍播著上海市長朱鎔基請求市民克製的講話(大意):天安門廣場發生的事是曆史的真實,曆史的真實總歸會真相大白的。我自極其悲憤,再加一點恐懼,怕自己出國受阻,當時公交斷絕,各航空公司關閉,我騎車去機場在唯一還開著的新航營業點加價買了最早能走的航班,幾乎沒啥退款地棄了更晚的國航航班。
出了國馬上就看到了北京慘不忍睹的屠城影像, 僥幸當年的地方大員還不如今天的蔡奇之流那般無賴無恥,沒有緊跟北京的老頭們。
現在回看這首詩,當時自己都不甚(或不願)明了的意思已經明了,尤其在一個真真的民主自由國度混了二三十年,多少也在基層層麵參與了一些決策過程。這首詩純純隻是我心中對幾百上千無辜犧牲的同齡段弟妹們的祭奠和對六四屠夫們的抗議,與任何政治議程以及它們的操縱者無關。
西方社會時有民眾上街抗議,有的甚至演變得相當規模巨大和激烈,譬如占領華爾街和澳洲新冠封控期工人和警察的街頭對抗,但這依然是民主自由機理的有機組分,它們是發自民間基於民生的,然後會有政治層麵的人物來接招,將底層訴求與國家或社會議程相銜接,民眾抗議的破壞力很大程度會被轉化為社會進步的動力。這在中國大概率上是不會發生,民眾的抗議背後多半是陰謀者的操縱,譬如文革至於毛,或被另類議程狂熱者綁架利用,不管如何,最後都被國家機器以暴力鎮壓,百姓用自己的血肉為人鋪就了進階,社會要麽依然故我,要麽更加專製。
所以中國百姓應當看到,這個國家沒有什麽值得你去犧牲,去拋頭顱灑鮮血,去當炮灰,你們就是盡量過好你們的生活並相互扶持。我不是說國家無望,而是說神的劍在雲上運行,審判會到,螻蟻們大可不必替天行道。希望這個日子不會太遠。
池塘靜靜,荷葉還托著昨日的雨點,就像翻開課本,書頁還托著你們未讀完的文字,我默默想,我不曾和你們並肩作戰,但我依然會紀念你們,因為我的青春,也在36年前的今夜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