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4日,俄國打著去軍事化去納粹化的旗號對烏克蘭大舉入侵,本來一場各方覺得無懸念的速戰速決,打成了膠著,俄軍損失慘重,放棄了一開始對首都基輔的圍攻,專注東部的戰事。受烏克蘭戰爭警示,瑞典和芬蘭加速申請加入北約的程序,7月5日,兩國正式簽署入約議定書。芬蘭如此急於加入北約,其實還有曆史原因,普利策獎得主哈佛教授Jered Diamond在其2019年出版的書《劇變 - 國家在危機中的轉折點》(Upheaval - Turning points for nations in crisis)中,對二戰時期及二戰之後芬蘭和前蘇聯間的博弈,有比較詳細的考察。
當年人口隻有三百七十萬的芬蘭在五十倍人口於己的蘇俄邊上,國力是一隻小白鼬和一頭北極熊的對比,二戰前夜的蘇聯,工業和軍備在世界上已首屈一指,而芬蘭隻是一個弱小農業國,武備上幾乎沒有重武器。芬蘭和俄國的邊界長度,是所有與俄國接壤的歐洲國家之最,她既屬於斯堪迪納維亞又是波羅地海小國群中的大哥, 是蘇聯和納粹德國間地理屏障的重要一部分。尤為敏感的是,芬蘭與蘇俄與德國兩者都有著紛亂的曆史糾葛,芬蘭本來名義上並不是個獨立國家,受俄國托管,但卻基本行使獨立的權力,擁有自己的議會,但到了尼古拉二世,一個暴君被派來當了總督,芬蘭人民開始水深火熱,俄國總督最後也遭刺殺,當1917年俄國布爾什維克革命,芬蘭便借機宣布獨立,引來一場由德國支持的白派和蘇聯支持的紅派間的內戰,德國也曾因而駐軍芬蘭,最後白派獲勝,好在芬蘭人民族認同意識強烈,白紅兩方很快和解共同建國。但作為一個民主政體的國家,芬蘭和邊上這個新生的共產專製強鄰一直格格不入。
此後納粹在德國竊得政權,大肆恢複軍事擴張,斯大林感到威脅,便通牒包括芬蘭的波羅的海四國,要求駐軍,通行權和割讓土地,其中三國不得不屈從,很快全國便被蘇聯占領。料到蘇聯這個意圖,芬蘭不打算屈服,一邊與斯大林談判一邊準備硬抗,斯大林不把這撮爾小國放眼裏,1939年10月悍然出兵入侵,計劃幾個星期內抵達赫爾幸基完成對全芬占領,沒料到裝備幾千飛機坦克大炮的五十萬機械化蘇軍,卻遇到十萬基本隻有輕武器的芬軍的頑強抵抗,打起了聞名世界的冬季戰爭。芬蘭國弱人稀,期盼友國援助,但美國還處於孤立主義時期,英法疲於應付納粹德國,許了不少空頭支票卻按兵不動,隻有瑞典組織了幾千戰力薄弱的誌願兵,意大利提供了一批一戰時期老炮,後坐力極大難有準頭,據說每門炮需配兩個觀察員,一個在前方觀察報告彈著點,以供修正諸元,一個在後方報告大炮被後坐力甩去哪裏,以便找回。
芬軍善用熟悉的冬季雪原和森林地形,身披白色偽裝踩著雪橇輕兵出擊,神出鬼沒,蘇軍機械化縱隊陷在雪裏防不勝防。沒有反坦克炮,芬軍土製燃燒瓶,或幹脆用原木阻擋坦克,再由躲在雪洞的士兵爬上去用步槍伸進炮筒射擊,這種原始戰法幾乎是自殺性的,70%的參與士兵因而戰死。然而讓世界瞠目的是,蘇軍的攻勢居然被遏製了,到了1940年1月,斯大林開始品嚐苦澀戰果,放棄了對一個傀儡芬共政權的支持,意味著對芬蘭政府主權的承認,芬蘭領導人也見好就收,恢複與莫斯科談判,他們清楚這場沒有後援的消耗戰是不能持久的,抵抗隻是為了有更好的談判籌碼,底線是不亡國。最後芬蘭簽訂和約,割讓東南毗鄰蘇聯第二大城市列寧格勒(聖彼得堡)的一大片土地,以供形成防止德國進攻的緩衝地,另外割讓在赫爾辛基附近的一個港口讓蘇軍建立海軍基地。
冬季戰爭進入世界戰典,平均每犧牲一個芬軍官兵,換來殺死8個蘇軍官兵,一個極弱小的國家,擊退一個體量上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的強權的入侵,實現了維護國家獨立的戰略目標。但芬蘭人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 – 芬蘭幾乎全民皆兵,征召年齡到60歲以下,13歲以上兒童也要為國防服務,犧牲者(絕大部分是男性)高達芬蘭人口的2.5%,和男性人口的 5%,這個比例放在二戰時的美國人口,大約相當是3百30萬人,而美國二戰總共士兵陣亡人數是40萬5千。
為了不被亡國,芬蘭所為也不全是一清二白問心無愧的,盡管當時的芬蘭政府並不認同納粹思想,但當1941年6月德國發起對蘇聯進攻後,芬蘭不僅借以收複了被蘇軍占領的土地,而且小規模上與德軍在對蘇軍事上有所合作,並讓20萬德軍駐紮在境內一個省份(不過此後對蘇聯不再有其他軍事攻擊行為);蓋世太保曾要求芬蘭政府迫害境內猶太人,芬蘭政府雖沒有對芬蘭公民下手,但還是交出了一小部分非芬蘭裔的猶太人。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在兩個強權間繃緊的鋼絲上行走,這肯定有很大的無奈成分,如果因抵抗納粹而被納粹占領,境內猶太人可能更遭殃,但這是否就能作為和納粹德國合作的正當理由,不如留作一個開放性問題。
1944年蘇軍轉為對納粹德國大反攻,也曾打回芬蘭境內,同樣遇到芬軍頑強抵抗,攻勢被遏製,斯大林急於搶在美英之前攻入柏林,另外也吸取冬季戰爭的教訓,放棄了進一步進攻,條件是芬蘭自行趕走在境內駐紮的20萬德軍。德軍撤離時實行了焦土政策。和蘇聯的停火協議除了恢複蘇聯以前的占領土地外,還包括將芬蘭政府領導人作為戰犯予以刑事懲罰,六年內賠款3億美元,以及對蘇外貿須占全芬外貿的20%。為了支付巨額賠款,芬蘭不得不快速從農業經濟轉向工業經濟,大力發展高附加值的機械製造業,為此後芬蘭成為高收入的現代化工業國奠定了基礎,芬蘭除了被迫從蘇聯進口大量劣質工業和日用產品外,最主要的大宗進口商品就是石油,這卻使得芬蘭得以免受以後中東石油市場的動蕩影響,為工業發展保障了穩定的能源供應。
戰後的芬蘭,所擔心的最大風險是蘇聯策劃和支持國內的共產主義者奪取政權,顛覆民主體製。波蘭,匈牙利,保加利亞,羅馬尼亞,以後加上捷克,都逐一被蘇聯策劃轉化為共產主義專製國家。為使當時比這些東歐國家弱小的自己免於這一命運,芬蘭表現得對蘇聯言聽計從,國家領導人長期任職以保持親蘇政策,甚至不惜鉗製媒體發表對蘇聯不滿的言論。忍辱負重和小心翼翼地走鋼絲政策,換來了斯大林和以後各代蘇聯領導人的信任,曾有人問斯大林為何不在芬蘭扶植共產政權,斯大林回答說我有現在這個芬蘭政府和領導人為何還要一個共產主義者呢。如此,在強鄰的虎視眈眈下,芬蘭贏得了寶貴的發展空間,冷戰時期,蘇聯放心地讓芬蘭成為自己和西方自由世界聯係和獲得西方技術的主要窗口,甚至同意芬蘭加入歐共體和歐洲自由貿易組織。
縱觀芬蘭這段曆史,有光榮,有屈辱,有可歌可泣的英雄主義,也有忍氣吞聲的退讓,有抵抗強權侵略的正義,也曾一度成為魔鬼的幫凶,是也非也,曆史走到今天,證明芬蘭在幾無援助的逆境中,全民承擔了巨大的犧牲,成功捍衛了民族獨立,從一個弱小農業國成了名列前茅的工業化自由民主政體。近八十年後的今天,麵對當年強敵的化身,芬蘭終於走進了自由世界的保護圈 - 北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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