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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個俄羅斯女人想開去

(2018-03-28 00:00:53) 下一個

讀到一首叫“愛上一個俄羅斯女人”的詩,作者是“還叫悟空”:

天氣預報說,要下雪了。借著這場雪,我給自己造一個勞改營吧
我把我關起來,我讓我病倒,還不停地咳嗽
雪下到一尺厚的時候,你趕過來
你不要坐高鐵,高鐵太快了
你要坐綠皮車,搖搖晃晃地來,咣咣當當地來
雪不滿一尺,你就在路上耽擱一陣兒。耽擱得越久,你就越溫暖
直到在漫長的途中,你一點一點,變成一個小小的俄羅斯女人

看似平實的語言渲染出了一種跌宕無奈的情感波瀾,一種對高貴而本真的愛情的渴求,這種愛情由於苦難的底色而愈加淒美。在詩者眼裏,這樣刻骨銘心的愛情在今天顯然不複存在,不是苦難不夠深就是愛情不夠堅,因此隻能訴諸於逆式烏托邦般的情節鋪陳。深愛中的男女本應對別而重逢如饑似渴迫不及待,哪有要一緩再緩一拖再拖之理,詩者的失落由此可見一斑;而俄羅斯在詩中的介入,讓這種期待更在異質感中顯得虛幻。

由於種種原因,俄羅斯年輕女性在中國男人眼裏,向來有著浪漫而獨立美麗而質樸的形象,而俄羅斯如交響詩般悲愴而雄壯的近現代史,對於在宮廷曆史,陰柔文化,和愚昧政治三重大山壓迫下的中國男性,又是想象中一伸腰板的最好舞台。這首詩有意無意抓住了這些元素,也就抓住讀者不安分的心。

這首詩的文本體量也就基本到此為止了,但在文本之外,我們還大可進一步想開去,俄國十二月黨人和他們妻子們的史料,為這樣的延伸提供了再恰當不過的上下文。

十二月黨人本是沙皇俄國貴族青年軍官的一個自發的自由思想俱樂部,在西方尤其是法國啟蒙思潮和社會實踐鼓舞下,探討俄國的政體改革,結束落後野蠻的農奴製,以共和替代君主內閣製。值得一提的是,很多十二月黨人也是出類拔萃的詩人。

其實當時的沙皇包括亞曆山大一世也不是昏庸無能,為了維護統治和在群雄並起的歐洲舞台的發言權,也看到某些革新的必要,但卻局限於引進西方先進技術和一些進一步退三步的小打小鬧,而不願考慮放棄專製。這時戲劇性地拿破侖躋身進來,他挾數次歐洲戰爭勝利的餘勇,要和俄國一爭對波蘭的控製權,1812年拿破侖揮軍直抵聖彼得堡並攻占了莫斯科,但俄軍的焦土政策,輕騎兵的襲擾,嚴酷的冬天,和集結後的幾次大反擊,讓法軍大傷元氣,一年不到就撤出了俄國。俄軍和歐洲聯軍借此乘勝追擊,最後於1814年進入巴黎,放逐了拿破侖。

法國雖然在軍事上敗於俄國,卻在思想上俘獲了勝利者,那些極具修養的俄軍貴族軍官在巴黎耳濡目染法國開明自由人文的社會風氣,深為自己國家的政體和社會落後感到羞恥,極其相近的基於神賦人間平等的宗教信仰(基督教和東正教)又進一步加強了他們對西方人文思想的吸納。回國後,這些十二月黨人更有意識和組織地投身推動政體改革,與專製保守的沙皇的矛盾日益尖銳,最後發展到實行兵諫被血腥鎮壓,從而導出十二月黨人妻子可歌可泣的獻身愛情的事跡,稍後出生的俄國大詩人涅克拉索夫的長詩《俄羅斯婦女》對此作了膾炙人口的謳歌,長詩中有一篇是關於社交界公認的大美人沃爾康斯卡婭公爵夫人的,她舍棄聖彼得堡優越的貴婦人生活,毅然去苦寒的西伯利亞與被流放和苦役的丈夫團聚,當寫到公爵夫人冒險潛入地下礦洞與她鐐銬啷噹的丈夫重逢的那一刻,詩中以女主人翁的口吻作了這樣的描繪(本人譯自英版):

我急促迎向他,一邊跑,我的靈魂
一邊被最神聖的情感攪動
此刻,隻有這地獄中的此刻
震耳欲聾的歡呼持續著
看著他的鎖鏈,我已能完全看清
他所深受的折磨
他是用力量和忍耐承受
這些他的摧毀者將他投入於內的苦痛
我雙膝跪向他。在擁抱他之前
我先托起並吻了他的鎖鏈
頓然,上帝將和平天使遣入地下
在我們中間飛翔
人們靜下來,苦役巨大的響動
似乎都消逝而去

至此,十二月黨人妻子的忠貞獲得了神聖的升華。順筆提一下,歪打正著的拿破侖,他的婚姻與十二月黨人的相比,幾乎乏善可陳,充滿肮髒的政治動機和運作,毫無愛情可言。

30年後,亞曆山大二世赦免了被流放的十二月黨人,他們許多已葬身異鄉,幸存的有些選擇留在他們已摯愛的西伯利亞,有些回到彼得堡熱情參與社會改革,又過了五年,廢奴終於在俄國實現。

十二月黨人和妻子們的關鍵詞是: 高貴,自由,理想,忠貞,犧牲和愛情。我不得不把高貴放在第一位,人類的發展,尤其是文明的進步,離不開“貴族”,他們是盜火者和玩火者,是他們從自然,從神,從人性的最神聖的深處挖掘光明,讓這個本來會被曆史的流氓搞得汙糟不堪的人間充滿星光和曙光。雖然中國的文化並不是一個盛產貴族的文化,但貴族也不乏其人,比如項羽。可惜我們的現代史,幾乎是一部貴族的摧毀史,五十年代消滅了經濟貴族,六七十年代消滅了思想貴族,八九十年代消滅了精神貴族,以致於今天這些空白都給流氓填補了進來。

一個社會,不可能也不必人人成為“貴族”,“貴族”永遠是少數,他們是那些擁有物質,思想或精神資源,並運用這些資源來推動社會進步的誌願服務者。在專製社會,他們的高尚行為必然意味著他們個體與體製的齟齬,並常常為此付出高昂的個人代價,比如像十二月黨人那樣失去自由甚至生命,比如像那些可敬的律師為挑戰勞改收容惡製而受到拘壓,比如像...為社會公正自由而獲刑監。一個社會,如果它的公民崇敬這樣的“貴族”行為,那它即使目前是專製的,也是一個有希望的社會。對實踐了十二月黨人那樣“貴族”行為的人予以頌揚和同情,而不是置予冷漠遺忘或嘲弄,這本身也是一種很高尚的行為。

最後必須回到十二月黨人的妻子們,雖然今天中國的現實讓這樣的“俄羅斯女人”鳳毛麟角,但我們至少應該記住一個名字: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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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7)
評論
老鍵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簡丹兒' 的評論 : 請便
風清fq 回複 悄悄話 十二月黨人的妻子無非是將她們的丈夫膜拜成了神靈或上帝,或是為了共同的信仰。實質上與當年共產黨人的妻子如楊開慧對自己的丈夫膜拜頂禮無異。或許,劉霞也同樣屬於此列。
簡丹兒 回複 悄悄話 能轉發這篇到微信嗎?
謝謝你這麽好的文章。
rougeriver 回複 悄悄話 久違了的貴族、高品質的愛情氣息借著一股春分馨人心脾。
土豆-禾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Sam大樹' 的評論 : :)))太逗了你,怎麽被你想得出的,:))
Sam大樹 回複 悄悄話 安倍昭惠!
安妮的小屋 回複 悄悄話 分析的真透徹,就像一個思想家把心裏一點希望和信仰分享給願意傾聽和接受的人們,慢慢地點滴滲透。相對地絕對中跟進了自己的信念和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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