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用了同胞後發生的

一陣風，綠茵茵的樹隨風起舞。一陣雨，窗外的簷下串起掛掛的雨珠。風雨之間，鳥在林子裏抖著濕了的羽毛，繼續著中斷了的交談。

不知為何，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兩個月前的一樁事。

因為業務擴大，五月間公司決定為我負責的項目招聘一個半工幫手。我當天就一個電話打到獵頭公司，隨後把應聘條件和對應聘者的學曆，資曆要求貼上了他們的網頁。

過了大約兩天，求職者從五大洲的七八個國家，紛紛發來投石問路的電郵。有的直接就在附件裏傳來了簡曆。因為招的是半工，我自然要把已經在招聘書中說過的話，再跟人家講清楚。半工沒有福利，沒有健康保險，隻有按小時計的時薪，雖然公司報酬高於同業，雖然沒有具體的法律要求，但是半工按慣例，一周工作時間不能超過三十小時。這七八個應聘者一聲沒吭就全失聯了。

我裝成穩坐釣魚台的薑太公，心想我這招聘的又不是三條腿的蛤蟆！

讓我開心的是，接著出現了四個家在本地的應聘者。匆匆看了下簡曆，按先後順序和資曆，學曆排出一張麵談安排，然後給他們一一打了電話。

安排第一天來麵談的兩位，一早就前後腳地到了公司。第一個估計上輩子是個喇叭，聲音震耳，身上散發著一股嗆鼻的冒牌香水味。我客氣地把他打發走之後，心跳都慢下來了。第二個隨後翩翩而至。這個身材苗條，長發及肩的女人跟第一個完全不同。她話不多，有問才有答。她專心地聽著我對工作的描述和要求，不時點點頭，給人一種沉穩踏實的感覺。最重要的是，她是個中國人。

第二天一早，另外兩個應聘者也準時到了公司。程序照舊，不到上午十點半，麵談順利結束了。這兩個人的工作經曆和學曆都不如前兩個應聘者。我跟公司的各級領導核對了一下筆記，大家都一致選定了二號。

接下來，公司裏的各位出差的出差，休假的休假，生病的生病，幹活的依然忙得四腳朝天。好在這是家正規的公司，不像中國的公司，動不動就把職工像群鴨子般地攆在一起，沒完沒了地開言不由衷的會；要不就為避舔癰之嫌，逼著員工下什麽強國軟件掙效忠分。最近聽說，很多單位更是花樣翻新，要求每位職工自拍上傳歌頌偉大祖國的視頻。哪天這些下作的小人都一跤摔死了，中國立馬就偉大了。

人力資源部的頭來了電話。我們選定的二號已經通過了背景調查，隻要她通過驗毒，馬上就可以來上班了。我說，你咋效率這麽高啊。你這句話，讓我覺得酷暑都成了暖春。

又過了幾天，一晃已經是七月初了。人力資源部的頭告訴我，國慶節後就安排新入職的員工來公司接受兩天入職培訓，很快我就有幫手了。我說我那兒還有瓶貼著防偽商標的北京二鍋頭呢。你不怕得肝癌，我明天給你拎過去。這年頭，能解燃眉之急的才夠朋友啊。

新員工接受公司培訓的那天，我一早給二號打了電話。鈴響了幾下她才接起。我祝賀她的入職，提醒她新員工培訓在八點半開始。二號說她不想去了！我平靜地告訴她，我們都期待著她的到來。這個工作是雙向做出的選擇。她一定能勝任。好說歹說，她駕車去了公司。盡管她第一天就遲到了，但大家都知道該怪罪的是這個城市的交通。

下午五點半，估計她已經到家了，我再一個電話打過去為她打氣。“我覺得我無法勝任這個工作。”對方幹巴巴地，算是回了我的問候。我說你還沒開始工作，怎麽就知道自己無法勝任呢？再說，有我在，你隻要把交給你的工作做好，有什麽事都一概推到我身上就是。在我的鼓勵下，她同意第二天再去新職工入職培訓。

我開始有點後悔當初選擇了這樣一個沒有自信的同胞。

第二天早上，我坐在辦公室，看見她停好車，一身黑衣走進公司大樓，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但總算是鬆了口氣。中午我正在外邊跟客戶談生意，二號打來了電話。“我考慮再三，還是覺得自己無法勝任這個工作。”我看看表，正是公司午餐時間。我說，你跟公司簽有合同，雖說解聘是雙方的選擇，但是你沒有提前打招呼，這讓公司有點措手不及。這樣吧，明天是你正式入職，你明天先試著幹一天，如果真的感覺力不從心，我幫你取消合同。

我隻遇見過腆著臉找上門來的，還從沒遇見過自己自動往下出溜的呢！

第二天，我早早地來到公司，跟同事圍桌而坐，一邊看著電視新聞，一邊閑聊。差五分鍾八點，二號打來了電話。“對不起，我現在人在停車場，麻煩您出來一下，我把從公司領的電腦和資料退還給您。我昨晚考慮再三，還是決定推掉這份工作。”我心想，這個工作你連一小時都沒做過，哪裏來的推掉之說！

我走到停車場，她依然穿著那身黑衣。不知是因為顏色還是什麽別的原因，她給我的感覺除了死氣沉沉，就是一身晦氣。我接過她遞過來的電腦和其他雜物，客氣地跟她用中文說了聲再見，不等她廢話連篇地解釋完，轉身就返回了公司。

在辦公桌前一坐下，我就給人力資源部的頭打了電話。我簡單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然後告訴對方，“立即把公司跟她簽的合同作廢；把她的大頭照交給門衛，不許她再進入公司。”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發現手機上有二號給我發來的不是一條，而是四條短信。其中淩晨三點十分發的那個短信是這麽說的，“我跟公司簽了合同後，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就開始緊張，怕自己做不好。昨天我回到家，反複想了一天。現在我想請您幫我把這份工作再要回來。我一定好好幹，絕不讓您失望。”

她媽的，我笑得差點尿了床！

新職工入職培訓的第一天早上，我見她坐轎子翻跟頭，已經馬上暗中準備了替補人選並在她交回電腦的那天中午為替補加速了辦理入職程序。我把二號的電話封了號，開車去公司。

到了公司以後，打開電腦查郵件，又見到二號發來的一封郵件。這是一封道歉加討工作的信。我把郵件直接轉發給了人力資源部的頭，“立即封掉她的郵箱，告訴總機，今後凡是她打來的電話一律掛斷。”

謝天謝地，她再也沒有騷擾我。謝天謝地，我從來都是個一眼看穿，當機立斷的人。

 

2019年9月21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