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九月的一個下午,自帶馬紮,板凳的學生們,在學校操場上黑壓壓地坐了一片。各班選出的優秀學生代表,輪番走上操場的水泥台子,站到麥克風前朗朗地向全世界宣講著批林批孔的心得。操場四周插著一圈彩旗,主席台上危襟正坐著區教育局來的佳賓,各年級的老師們,像獄卒般虎視眈眈地維持著秩序,不時朝著走了神的,說閑話的投去嚴厲的目光。知了在主席台後高高的楊樹上時斷時續地發出嘶啞的叫聲,給本來就枯燥乏味的大會更添了些煩躁不安。
“我們每一個革命事業的接班人,都要拿起筆作刀槍,殺向…”台上一個梳著條辮子的學生幹部,在亢奮地執行著口誅筆伐。
“磨剪子…來…,鏹…菜…刀…!”
一個嘹亮的聲音從校園牆外傳了進來。隨著那圓潤而響亮的叫喊,是哢哢哢的鐵片擊打聲。那是磨刀人用繩子穿在一起的一串碎鐵片發出的聲音。那時候,走街串巷的磨刀人手裏都有這麽個玩藝兒,是招攬生意的行業標誌。磨刀人多是山東,河北,河南人。他們總是拖著一口的垮腔,個個聲音嘹亮。
台上的發言跟牆外的招攬聲天衣無縫地結合了起來。早就聽得煩躁,坐得欲死不能的學生,便轟地一聲笑了起來。
“磨剪子…來…,”牆外喊聲又起。
“鏹…菜…刀…!”坐在操場上的學生裏便有些壞小子,同時從不同的地方呼應起來。
氣急敗壞的老師便急急地巡行在自己的學生中間,壓低聲音朝肇事者發出嚴厲的警告。
“磨剪子…來…,鏹…菜…刀…!”
那刀字的升調,飄散在熱躁的空氣裏彌久不散,接著又是哢哢哢的鐵片擊打聲。因為隔著一堵牆,誰也看不見這磨刀的,誰也奈何不了他。不知是不是因為天熱,坐在主席台上的領導們臉漲得通紅。那磨刀的竟然一嗓子就徹底攪黃了一場氣氛嚴肅的批判大會。
過了這麽多年, 我早已不記得那天跟批判會有關的任何細節了。我唯一記得的就是,那磨刀人嘹亮的聲音。他當時要是有把鎖呐就更好了。
毛澤東死了之後,中國人的飯桌上慢慢變得花樣繁多了,家家都有把磨得鋒利的切菜刀。
原作於2007-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