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初,著名的意大利電影導演安東尼奧尼受中國政府之邀,到中國拍了一部叫《中國》的記錄片。接著全國人民在人民政府的指揮下就跟他掰了。可憐的安東尼奧尼一夜之間成了“反華小醜”和全中國人民的眾矢之的。
那時我還在上中學。那時的學校教育就像一頭得了狂犬病的怪獸,隨時準備馱著學生撲向任何可攻擊的目標。於是忽然有一天,鋪天蓋地的討伐開始了。報紙,電台;中文的,英文的…
我們誰都沒看過這部神神秘秘的叫《中國》的片子。但是按布置,人人都得參加如火如荼的口誅筆伐的大批判。於是張三抄李四的批判稿,李四抄來源不明的道聽途說,人人抄《人民日報》的評論員文章…在那人人按黨的節拍演戲的年代裏,你敢落後嗎?當國內的該批倒的倒了,該批臭的臭了,這命就革到了安東尼奧尼的頭上。誰讓你不拍滿街的天足,偏要去拍農村老太太的小腳!誰讓你放著北京的長安街不拍,非要去拍彎彎曲曲的泥濘小道!誰讓你對憑本憑票供應的市場繁榮視而不見,偏要去拍國窮民更窮的現實!
幸虧安東尼奧尼本人已經回到了意大利,不然他可就慘啦!那時候蘇聯使館被圍過,英國使館被燒過,那時候的人民雖然吃不飽,可天天像打了雞血似地特別能戰天鬥地,整天是東風吹戰鼓擂,活在這人世上見誰不怕誰!
就在這大批判的高潮中,不知為什麽,我又開始走神了。我竟然想起了一個封建時代的人物嶽飛。你說這麽一位愛國的人士,死時怎麽連一個敢站出來替他說句話的人都沒有?他為朝廷不謂不忠,那氣勢博天的《滿江紅》寫得多有氣魄。他發誓就是吃著人肉,喝著人血也要打敗胡虜。結果他死得百口難辯,永不瞑目。當初他母親要是多囑咐他兩句,在背上刻下的不是“精忠報國”,而是“多喝雞湯”,他還會那麽賣命地給一個腐敗的朝庭去當炮灰嗎?
然後,我又想起了那幅義和團員被砍頭就義前的照片。畫麵上那個漢子裸著上身,露著肚臍,臉上一副不屑。他心裏想的是那從小耳濡目染的道聽途說,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他到死也沒弄明白,從“反清滅洋”到“扶清滅洋”,他都沒能逃過被中國造的大刀砍掉腦袋的命運.
…
然後糊裏糊塗地,那國際大批判就結束在了有頭沒尾之中。該死的死了,不該死的活下來了。然後就改革開放了。
改革開放了三十年,不知為什麽我又想起了安東尼奧尼。
媽的,他咋就死啦!他沒看見中國人民怎麽買古奇包,戴勞力士手表,開本特利車,吃啃得急,喝腥八客,滿街可以辦證,人人都敢拿錢砸當官的…
他知道中國現在沒有沙漠,沒有汙染,沒有毒品,沒有貪汙,沒有…嗎?
他怎麽能這麽不負責任地就死了!
原作於 2007-10-7
都可以頂得咁耐, 真係天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