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明月

全部為作者原創作品。
正文

瘋狂的蜥蜴

(2018-02-21 12:32:22) 下一個

大約一個月前,我忽然莫名其妙地開始在淩晨兩三點的沉睡中醒來。一開始那種頭腦昏沉的感覺簡直太糟糕了。我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傳來的陣陣蟲鳴聲,不明白自己怎麽會這麽早就醒了。既然醒了,就打開床頭的台燈,發了比毒癮還難控製的手機癮。就這樣,每天天還沒亮,我已經開始往自己的腦子裏灌滿了各種各樣的街頭巷議,道聽途說,心靈雞湯。我很自然地提前闖入了真真假假充斥其間,還沒從一片黑暗中蘇醒過來的混沌世界。

因為醒得早,偶爾能聽見轟響著從天上飛過的飛機。我斷定這就是我為何會忽然從夢中醒來的真實原因。因為醒得早,我也能看見透過窗隙透進臥室的月光。那種若隱若現的淡色,使人產生一種虛無的感覺。因為醒得早,我還能聞見隨著陣陣清風飄進臥室的一股股花香。不是因為醒得早,我不會知道窗外那些其貌不揚的碎花竟然會在夜裏放出如此的幽香。

因為醒得早,忙了一天之後,每天晚上我早早就得準備就寢。經常書才翻了幾頁,手已經執意要關掉床頭的台燈了。我簡直無法想象,如果自己是個有失眠症的病人,這種日子可怎麽過。我隱隱地開始為自己擔憂。這種夜以繼日,年複一年的日子會從此成為我的生活,不,生命的一部分嗎?

前天,吃完晚飯後還不到八點鍾,我正忙著收拾洗好的衣服準備上床,忽然從窗外傳來一陣怪叫。那是一種我以前走夜路時聽到過,卻不知為何一直堅持認為是樹蛙發出的聲音。那聲音有點像京劇裏畫著黑臉的角在叫板,給人氣勢洶洶,能把寂靜的夜狠狠撕開一道口子的感覺。前天的夜晚無風無雨,因為開了一天窗子的緣故,屋裏有點熱。聽見這種無法形容的噪音,我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煩惱。

我順手抄起剛剛換了新電池的手電筒,決定去漆黑一片的後院裏看個究竟。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天上星星點點地綴著幾顆星星。大團的雲在夜空翻卷著,似乎在向依然匆忙的世界示威。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站在後院裏,蚊子已經熱情地朝我撲來。我正準備返回屋裏睡覺時,忽然那淒厲刺耳的聲音從工具房旁邊的灌木叢中傳來。

我攝手攝腳地走到灌木叢前,然後打開了手電筒。在灌木叢旁的工具房的牆上貼著一隻長約一尺的蜥蜴。在手電筒的強光下,它的兩眼是淡綠色,通身為藍灰色,棘皮上布滿了暗紅色的斑點。這是隻英語發音接近“丐寇”的熱帶豹斑蜥蜴。

我怕它跑掉,想都沒想就用閃電般的速度一把它抓在了手裏。蜥蜴一邊在我手裏扭曲掙紮著,一邊張開血盆大口。它才是我半夜忽然醒來的真正原因!我抓著它,用手電照著路,走到三十步開外的一棵粗大的牛油果樹前。“再見,去樹上叫吧!”

我如釋重負地回到屋裏。我終於可以高枕無憂地睡個安穩覺了。

昨天淩晨我忽然又醒了。

我在迷迷糊糊中看了看表。差四分鍾三點。然後我又聽見了那難以形容的叫板聲。這次,蜥蜴發出的聲音沒有在我醒來以後悄然地銷聲匿跡。它大聲地,接連不斷地發出陣陣帶有挑戰般的嘲笑聲,似乎在慶祝自己的凱旋歸來,似乎在為奪回失地開慶祝會。我忍無可忍,可我不想在半夜三更為一隻蜥蜴爬起來在漆黑的後院裏開始新的一天。

“等我今天回來再收拾你!”我堅定地告訴自己,然後打開了睡覺前放在床頭的手機。我開始搜關於熱帶豹斑蜥蜴的詞條。一張張色彩斑斕的蜥蜴照片又使我想起這一個多月裏自己是如何無緣無故地在睡眠中醒來。窗外那隻蜥蜴又是如何朝我張開血盆大口。窗外的蜥蜴似乎知道我在搜集有關它的資料,更大聲地,連續不斷地鼓噪起來。

中午跟幾個同事一起吃午飯時,我跟他們講起這隻蜥蜴的故事。他們被我的幽默逗得開懷大笑,那笑聲比蜥蜴還開心。

昨晚,我早早地吃完了晚飯。洗好碗筷,打開電視,我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天氣預報,一邊豎著耳朵聽著外邊的動靜。蟲鳴聲從打開的窗子飄進來,花香陣陣。天漸漸黑下來,院子裏鴉雀無聲,蜥蜴銷聲匿跡了。我吃了個挑子,又起身用微波爐烤了些杏仁。我能聽見鬆鼠從一棵棕櫚樹跳到另棵棕櫚樹的聲音。它總是偷偷摸摸,攝手攝腳,每次從樹上扔下棕櫚果時,都給人一種謹慎小心的感覺。我也能聽見順著木柵欄來往穿梭的田鼠。它們總是匆匆忙忙,有條不紊,一刻不停地在運送找到的食物。我歎口氣,隱隱覺得心裏有點失望。

然後,院子裏傳來了蜥蜴連續不斷的叫板聲。如果我從來沒見過這隻蜥蜴,我會以為能發出這麽淒厲的聲音的東西至少有二十斤重。它發出的聲音在空氣中滾動著,給人聲震四野,殺聲震天的戰前動員令的感覺。

我興奮地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我先去廚房找了個能封口的大塑料袋,然後像個準備上前線的戰士一把抄起手電筒。來到院子裏,我從工具房拿出一副平時拔草剪枝時戴的手套,然後一隻手拿著手電筒,一隻手捏著打開了封口的塑料袋,鎮定並堅定地朝工具房側麵的灌木叢走去。

前天晚上被我捉住並遣送到三十步開外的牛油果樹上的蜥蜴不但回來了,它依然貼在上次被活捉的地方,似乎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見過執著的人和狗,可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執著的蜥蜴!

我左手握著手電筒,用強光照著它的眼睛,使它看不清我的意圖。然後用戴著手套的右手慢慢地朝它撲去。手到擒來,易如反掌。蜥蜴再次扭動著身子落入我的掌中。我迅速地把它放進塑料袋並封上了口。蜥蜴大概被這突襲嚇呆了。它伏在塑料袋裏一動不動。我摘掉手套,提著塑料袋回到屋裏。在燈光下,我第一次有機會在燈光下這麽近距離地觀察這個能把我天天從睡夢中驚醒的魔鬼。

不知為什麽,它讓我一下想起了當年在江西農村菜田裏見過的色彩斑斕的菜花蛇。盡管它們兩者之間既沒有任何相似,也沒有任何共同之處。

“有毒!”兩個字輕輕地從我嘴裏滑出。

我拿著手電筒,提起塑料袋快步出了家門。走出幾步,我才想起房門忘了鎖。把房門鎖好後,我已經心裏很清楚,它應該被送到什麽地方去了。

我沿著社區慢慢朝西走。這是我每天散步的路線。透過燈火通明的窗子,我能看見忙了一天的鄰居們不是在家裏忙著做飯,收拾,就是癱在沙發上收看著他們喜愛的電視節目。我提著沉甸甸的塑料袋,不知為何,忽然對這隻驚擾了我一個多月的蜥蜴產生了一種不舍。

但是我知道,如果放虎歸山,我馬上就會成為它的受害者。我均勻地呼吸著晚風中的花香,加快腳步,很快就來到了離家有相當距離的一片樹林前。這裏有大片的灌木叢和高大的椰子,棕櫚樹。芒果樹已經開花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怪怪的味道。我選中這個地方還有一個原因,這裏有個雨後蛙聲陣陣的水塘,蜥蜴在這個地方吃飽,叫夠了還有水喝呢。這不是蜥間天堂嗎!

今天早上我又在三點多醒了。那隻每天跟時鍾一樣準時在淩晨叫板的蜥蜴已經讓我習慣了在這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刻醒來。我翻個身,心裏對自己說很快我就能回到正常生活狀態。

五點多,我的好奇心驅使著我去昨晚放生蜥蜴的地方走了一趟。四野一片寂寥,天上已經出現了早班的飛機,風不動,樹不搖的早晨。蜥蜴不知躲在了什麽地方,也許它正呼呼大睡呢!

直覺告訴我,蜥蜴肯定不會正在返回途中。

明天就是農曆的大年三十。我將在安寧中迎來新的一年。

2018-2-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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