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豆蔻年華
十六歲,豆蔻年華,花一樣美麗。張小菲,高一生,削著短短的頭發,帶著一副大框眼鏡,長胳膊長腿的樣子。進入高中,恨不得第一天起就要準備向高考衝刺。大量課時,繁重作業,沒完沒了的考試。所以小菲認為,16歲的人生最是無語,和豆蔻風馬牛不相及。
今天更不妙。現在躺在床上,靜等發落。半個身子在床上,一隻腳仍踩在地上,一手拿著書,另一隻手輕輕敲打著床幫。手裏的書,別說看,連拿了個什麽也不知道。耳朵一直努力聽著客廳的一切動靜。沒聲音,靜悄悄,像是沒人。不,爸和媽都在那裏。無疑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禍起昨日,一節煙頭引發。
課堂上,老師讓大家討論一篇寫作題目:16歲的理想。
老師開始講解題目,十六歲如花季,人生最美時光。。。。
一眼瞥見,幾個學生捂嘴偷笑。
“笑什麽?”老師問。
一個男生舉手報告:“張小菲說:早也自習晚也自習,上課聽講下課作業,這得是什麽花才這麽慘,狗尾巴花吧。”課堂有了笑聲。
張小菲跟了一句,“我沒說,沒說像花。”
老師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沒有了剛才的嚴肅,問道:“張小菲,那你說像什麽?”
張小菲在桌下踢了一腳坐在前麵剛才“出賣”了自己男生的座椅,回答:“不像花,像草,狗尾巴草吧。”
哄堂笑。
老師也笑了笑搖搖頭,繼續他的課:“剛才的同學說到狗尾花和狗尾巴草,似乎很不屑這兩樣植物。讓我們看看古人作品裏,它們的平淡無奇生有了怎樣的生動。狗尾巴花正名叫紅蓼。詩詞多有對此花的描寫。比如,詩經裏稱其為遊龍。在《詩經鄭風山有扶桑》裏這樣寫到:“山有橋鬆, 隰有遊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寥寥數語一幅生動的山水花木人物齊全的畫麵木羽木羽如生展現在眼前。
清代陳曾壽有一首《瑩甫寓中有蓼花一枝賦》這樣描述:春花適遊觀,秋花適獨坐,嫋嫋輕紅花,偏後紅湖墜,夜雨古榻懸,歸夢常自柁。
老師接著又介紹此花花語,表達離別思念和對愛的渴望。
語文課,小菲總是聽的三心二意。可這會兒覺得心被突然觸動。記起了外祖母家那個池塘,池塘邊上那一片片蓼花。從春末到晚秋總能看到自由舒展的枝葉掛滿了串串紅色。特別是秋天,蕭條的秋色裏依然紅的似火。這花,怎有如此傷感的花語。傷感嗎?
老師又講狗尾巴草的傳說和寓意。此草寓意著堅持的暗戀,不被理解的愛,艱難的愛。
課堂也變的出奇安靜。也許每個少年的心對明天有著不同的夢想,但都有同樣的一個秘密渴望,對愛情的期盼。
老師講課的內容轉到寫作技巧:“你當拿到一個作文題,怎樣寫好這篇文章?很重要一點,找到一個好的角度切入主題。像拍照。同樣的山水,不同角度上拍攝,其作品的美有著巨大差異。高考時我們看到題目那刻,每個人的文字能力是不可變的,但角度。。。。
終於,終於,下課鈴響了。老師中斷了濤濤如江水般的講課,宣布下課。好老師,不拖堂!學生立作鳥獸散。
這天是劉茹的生日,她是小菲的同學也是好朋友。約好下課後去學校附近那家麥當勞慶祝生日。劉茹,班裏最高的女孩子,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同學戲稱長頸鹿。業餘模特。比小菲大一歲。第二天是周末。小菲已向爸媽告了假,晚飯不回家。八九個人,都是高中生。離開麥當勞,吃完又去了附近噴泉廣場。夜風裏飄著吉它聲和斷斷續續跟著旋律的隨意哼唱,少年最美的年華。不知哪個拿出煙,也遞給了小菲,每人一隻煙在手裏,似乎有了像成人一樣的自由。
小菲學著吸了兩口,被煙嗆的直咳,順手掐滅。看了看四周竟沒垃圾桶,把煙扔在地上,可又覺不妥,便撿起來放進衣兜。本打算回家路遇哪個垃圾桶再扔。可回家時,騎上自行車,一路拉風,早把放在衣兜裏那節吸過兩口的煙忘在九霄雲外。九點準時到了家。
第二天睡醒,才記起煙的事。一骨碌爬起來找外衣。太遲,衣服已在洗衣機裏攪動。完了,估計罪證被媽媽發現,自己也已遭舉報。真真的叫蠢到家!哪裏不能把那個該死的煙頭扔掉,生生地把罪證獻在爸媽的麵前。
“嗯——”她懊惱地把手裏拿的書拍壓在自己臉上。
砰砰,兩聲輕輕的敲門聲,是媽媽。
“聽到了,請講”。應對方案尚未擬好,還在琢磨著突圍套路,媽媽就來傳訊了。
“你爸,……還有我,現在想和你談談”。
從媽媽不那麽確定的聲音裏,小菲聽出了些許歉意在裏麵。哼,叛徒,叛徒一般都不那麽理直氣壯!一定是媽媽在自己的衣兜裏看到抽過的煙,當作驚天大案舉報到爸爸那裏。
猜的不錯,當小菲媽發現自己的女兒衣兜裏竟然有煙頭,確實有些驚慌,在她那一代人的思維模式裏墮落學壞的女孩子才抽煙。這麽嚴重的問題不可能瞞著丈夫。
小菲躺在床上回答:“好的,知道了。”
繼續這樣賴在床上肯定無濟於事,還是要麵對。一骨碌起床,把手裏的書扔到桌上,來到客廳。
“爸,媽”小菲小聲叫道。站在那裏試圖讓自己顯得誠懇。
“坐吧”老張示意女兒坐下。順手拿起剛剛泡的一杯茶。小菲剛坐下,又起身,把水杯從老張手裏拿下來。
“爸,水太燙,等會兒再喝”。
馬屁拍的恰當。
其實,老張對那節煙看的沒多麽嚴重。當小菲媽給他那隻煙時,掃了一眼便知,煙點燃後基本沒抽。但女兒正值青春叛逆期,諸事要謹慎對待。
老張看了小菲一眼,開始談話,“我和你媽都知道你不是不良少女”。
小菲立刻回答:“不不,已經是了。證據就在你們手裏。”
這麽極速的“認罪”老張一時竟不知道該怎樣繼續他的談話。
獨生子女這一代,一出生被四隻眼睛盯得緊緊。父母的雙眼,心無旁騖地盯著。另有八隻負責外圍監管,祖父母外祖父母。沒有兄弟姐妹的一起成長,孤零零應對來自長輩的層層包圍。在他們的生活裏感受最多的內容就是來自長輩的注視和教育。
老張說,“可是,你從小就有集體犯錯傾向”。
集體犯錯傾向,什麽句式!但小菲還是用真誠語氣回答“是,爸說的對,有黑史。”
老張的嘴角翹了翹,但沒讓自己笑,“講講事情經過”。
小菲服從地把劉茹的生日集會過程一五一十告訴爸爸。
老張又問了參加聚會同學的名字,小菲也介紹了。
老張夫婦不像許多父母,對孩子充滿太多期望實施各種教育計劃。小菲成長的比一般孩子更自由些,所以長大後給人的感覺也舒暢隨意。既不是乖乖女也不是惹禍精。至於老張剛才說的集體犯錯傾向這個問題,確實存在。特別是小時候,如果超過十個孩子在一起做了什麽不守紀律的事情,每次都能看到小菲身影。不是組織者也不是倡導者,而是最後一個跟上的參與者。 集體犯錯傾向。
小菲四歲多那年,老張到基層鍛煉,小菲媽回老家照顧病重母親。隻好把小菲放到托兒所長托一段時間。有一天,十多個孩子趁著午睡的時候,竟然集體逃離,逃出托兒所。托兒所圍牆有一段有許多花草和灌木遮蔽著。牆的下麵原有個用來排水的通道,後來廢用,便填上了些土又用些磚頭瓦塊胡亂堵上。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小孩子跑到那裏把磚塊石頭移走,向下挖鬆了土,便形成了一個很小的通道,瘦小一點的小孩子不穿厚衣服,擠擠便能出去。掩在灌木樹叢裏,一直沒被發現。所以,有了那次托兒所小孩集體逃離事件。十多個孩子魚貫從洞裏爬出去,朝著各個方向走散。有的走上馬路,試圖找回家的路,有的仍留在不遠的空曠地,不知該往哪裏走。當托兒所發現孩子突然消失,一片驚慌。動用了能動用的所有力量尋找孩子。一個兩個三個...找回了11個孩子,隻缺一個小菲。從中午到下午從下午又到晚上。還是不見孩子身影。
小菲的爸爸接到消息,立刻返回省城。焦急地先去了托兒所問清情況,又去了公安局問孩子尋找情況。打了所有能打的電話給親戚朋友同事同學,請求幫助找孩子!
已近午夜,沒有孩子的任何音信,絕望如末日。拖著沉重灌鉛般的雙腿,踉踉蹌蹌走回自己的家。那時還住在老樓裏,沒有電梯,家在頂層五樓。當他拚盡了最後的氣力登上五樓的台階,眼前突然出現的一幕,讓他驚呆了。
小菲,是小菲,像一隻卷曲的小蝦米安然臥在門前角落,睡著了。他脫下外衣包住孩子,把孩子抱起來,緊緊的抱在懷裏。像是生怕稍稍鬆手孩子會再飛走。小菲在爸爸的懷裏醒來,朦朦朧朧,小手揉了揉眼睛,稚聲稚氣喊了聲“爸爸”。聽到孩子的聲音,老張覺的天地都在旋轉,讓自己靠在門上才平衡站穩。
第二天問小菲怎麽能自己擅自離開托兒所呢。小菲委屈地說:“那裏不好,想爸爸媽媽,想回家”。
老張沒有再猶豫,給領導打了報告,申請取消自己的基層鍛煉。孩子集體逃離托兒所事件,炒的全城皆知。領導很快批準了老張的申請。有朋友勸,孩子不會丟失第二次,取消基層鍛煉無疑是切斷自己的仕途。是,老張清楚,比誰都清楚,放在基層鍛煉兩年是提升的序曲。但,沒什麽比女兒更重要。隻有經曆過那種恐懼和絕望,才懂得什麽對自己最重要。
後來問小菲,自己一個人怎麽回家的?小菲說,爸爸送她去托兒所時,出了地鐵口指給她看,說那個漂亮房子就是托兒所。老張送小菲入托時,為哄女兒高興,走出地鐵確實說過,“你看多漂亮的房子,那裏就是你要去的托兒所”。那天,她沒有跟著小朋友跑,自己走到房子後麵,爬過兩層防護帶的樹叢,找到了地鐵口。小菲還告訴老張,隻要輕輕拉著一個阿姨的衣角進地鐵就沒人問,因為跟著媽媽出去就是這樣。那天也巧,對門鄰居家也沒人,所以一直找不到逃離的小菲。
一晃眼,女兒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老張對女兒的嗬護沒有因為女兒的長大而減少。他們那一代,十六七歲離開父母,下鄉到荒地戈壁鄉村僻壤,沒有少年的稚嫩,沒有少女的嬌寵。青春則成一段不知溫情和舒適為何物的時光。也許是遺憾的彌補或矯枉過正的心結,老張想為自己的女兒擋住任何風險,有個安全溫馨美好的少年時代。
小菲安靜地坐在那裏,等待對煙蒂事件最後的裁決。心裏嘀咕,拿著證據又翻曆史,怕是老爸這次要對自己下“毒手”了。
老張眯著眼微笑著看著小菲說:“以後每個月給你加一倍零用錢”。小菲每月隻有100元屬於自己自由支配,爸媽不問用處。其它費用父母清清楚楚,哪怕一杯冰激淩。現在突然給加到200元,跌落眼鏡,沒搞錯吧,這也是懲罰?正要表決心拍馬屁,什麽以後聽爸媽的話一個煙絲也不會碰了。可轉念一想,不對,和老爸打了十幾年交道,她知道這應該不是正文。果不然,老張繼續他剩下的也是重點的內容:“出現了這次事件,雖然事情本身不嚴重,但有潛在風險,做父母的不得不考量。從現在起到進入大學,不能再參加任何夜晚的聚會, 任何!上大學後父母不再過問。”
什麽,什麽,怎麽不把上大學後也列在禁令裏!小菲心裏直叫苦。這是借口,老爸不知盤算了多久,終於找到了機會。還是自己親自送上去的絕好借口。小菲翻了翻白眼,認栽。今天理屈沒有任何可以反抗的機會。隻能以後尋機扳回,盡管希望渺茫。
好委屈,憑什麽!小菲生氣地回到自己房間,打開電腦。
看到有劉茹的信息,問自己是否過關。
一早,當小菲察覺到抽煙事情敗露,留消息給劉茹,請必要時趕來救駕。所以劉茹留言詢問。劉茹和小菲是朋友,和老張夫婦也很熟撚,待她像半個女兒。時常留在小菲家吃飯。
小菲抱怨道:“你不知道我爸今天有多過分,竟頒布了禁足令,高中階段不再允許參加非學校組織的任何夜晚聚會。當我還在幼稚園啊。”
等了一會兒,劉茹有消息回:“理解他。”
小菲發過去一個要哭的表情包,“搞沒搞錯,該理解我,你怎麽和我老爸成了一個溝渠裏的隊友了。”
又有劉茹的信息過來。“小菲,我不羨慕同學家有錢有勢,一身名牌高檔消費。可真的羨慕你有這樣的爸爸”。
小菲沒再繼續話題。她常常一副隨意不經心的樣子,其實很乖巧。劉茹成長在單身家庭,甚至不知道爸爸是誰。她媽媽拒絕提及生父的任何事情。
“你來我家吧”。
“不行,今天有演出”。劉茹想對小菲再說點什麽,又放棄,加了句,拜。
小菲劉茹雖是朋友,個性差異卻很大。小菲從小被父母嗬護著,生活簡單溫馨,又是班裏年齡最小的那個。一個十足的中學生。劉茹從記事起,幾乎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媽媽工作繁忙,盡管十分疼愛這個女兒,但守在女兒身邊的時間很少。多次轉學,學校間銜接的原因,來到這個學校她比班裏的學生大了一歲多。獨立,成熟,似乎已不是中學生,有幾分像職場女性的堅韌。劉茹的媽媽因為工作又去了別的城市,留她一個人在這裏讀高中。課餘劉茹參加一個業餘模特隊,她熱愛模特事業。用她自己的話來說,隻有走在T台上,才感覺到生命有那麽美好。她從不帶小菲到她的時尚圈子,也不單獨請小菲去看她的演出。但有時會邀請小菲全家一起去看一些時裝秀。小菲每看她走在T台上時,覺得劉茹不再是她的同學她的朋友那個劉茹。舞台燈光的聚焦和追隨下,她美的聖潔也妖冶,像天使。小菲在班上的學習成績一直屬中上,理科好些。劉茹屬中下,但英文特別好。
小菲這時趴在桌上,一側臉貼在桌麵上,兩手垂在桌下,把鼻子也給擠皺了。沮喪無比,無心看書,不知該做點什麽,什麽也不想做。
哼,長頸鹿好小氣,不帶我去看演出。不成,帶也不成,老爸的新法規!
推開窗戶,一陣陣清風,馥鬱的花香彌漫整個房間。小菲住二樓窗戶西向,外麵是一片丁香樹,數種混栽。從春到秋,空氣裏總飄散著沁人肺腑的丁香花的花香,時濃時淡。
小菲坐在電腦前,點開了一個網頁,又點另一個,打開十幾個網頁,滿屏的字幕和圖像,也還驅不走心裏的鬱悶。
她突然看到屏幕上跳出一個窗口,窗口畫麵似水彩也似工筆,畫風獨特。“邀請你走進我們的世界”。
小小的窗口讓小菲眼前一亮,內心立刻充滿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