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三：元者仁也

王夫之在他的《周易外傳》乾一篇的第三章中，第一句就說：先儒之言“元”曰：天下之物，原其所自，未有不善。成而後有敗，敗非先成者也。有得而後有失，非得而何以有失也？三字經說：人之初性本善。不能因為人長大的會變得事故圓滑就不生小孩了，生小孩本來就是善的，不能用成人的過錯來非議小孩的出生。“不以成敗論英雄”，不能以後來的失敗來非議初心之善，不能以蘇聯解體來否定十月革命，不能以美帝霸權來否定美國獨立革命的反殖民主義先進性。不能以三年災害和十年動亂來否定新中國的成立。“元”是“始”是“仁”是“善”。

王夫之引用了先儒的觀點。他說的這個先儒是朱熹，這句話源自朱熹和呂祖謙合著的《近思錄》。“天下之物，原其所自，未有不善”。這是哲學的本體論命題，即宇宙源於什麽？宇宙是什麽？這句話倒過來說，就是說宇宙源於善。

王夫之接著說：請為之釋曰：“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則既推美於大始矣。抑據成敗得失以征其先後，則是弄名器數之說，非以言德矣。

乾卦的彖辭說：“大哉乾元, 萬物資始”。元即宇宙源頭。《周易·文言》：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孔子認為“元”就是“仁”。但仁是君子的道德標準，是君子的行為準則，兼有精神和物質（人的行為）兩種屬性。即儒家哲學即是唯心的，也是唯物的。也可以說，儒家哲學既是不是唯心的也不是唯物的，而是人本的，以人的仁為世界萬事萬物之原本。王夫之說：“元者，統大始之德，居物生之先者也”，講的就是宇宙萬物的源頭。

黑格爾唯心主義認為宇宙源於絕對精神，即精神也是一種客觀存在，而且是第一性的，是宇宙的本源。這種哲學源於基督教文明，基督教文明認為有一個上帝，上帝創造了一切。把上帝看為一種絕對精神，就演變為西方唯心主義哲學。《道德經》第四十二章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在中國文化中也是善的。求道就是求善。可見儒家把善作為宇宙根源和道家相吻合。基督教堅持宇宙是上帝創造的，也堅持認為上帝是善的。和儒家的本體論也有相合之處。佛教認為宇宙無始無終，沒有什麽開始結束，沒有源頭。但是，儒家道家的宇宙源頭“仁”和“道”內在於人類，而黑格爾和聖經的宇宙源頭外在於人類。儒家求“仁”之路，在於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格物致知為的是誠意正心，從內心找到“仁”。道家修“道”，和佛家修煉，都是靜坐以誠意正心，觀想內省。華夏三大宗教儒道釋，求宇宙源頭從人內心求。華夏文明是人本主義文明，人是宇宙的中心，也在宇宙的源頭。

“成而後有敗，敗非先成者也”。就是說，事務有生滅，但不能因為有滅就不值得生。在這一章中，王夫之批評了佛教的出世彼岸思想，佛教因為避免生老病死，而絕塵念，因為有“敗”而不“成”。這也是批評了道家出世的思想。王夫之說：“是故合成敗、齊得失為宗，釋氏緣起之旨也。執成敗、據得失以為本，法家“名實”之論也。執其固然，忘其所以然，而天下之大本不足以立；以成為始，以得為德，而生生之仁不著。吾懼乎執此說者之始於義而終於利矣”。王夫之認為，以利益衝突計較而懶於建樹，是本末倒置，不應該以後事演化不如意來否定建樹之仁的初心。

“生生不息”就是“生生之仁”，如果舊事務不適應新時代了，那就創造新的。這就是改革的哲學基礎。乾卦象辭說：天行健，君主以自強不息。“不息”就是“生生不息”，即是“生生之仁”。《聖經》中上帝用了六天創造宇宙，第七天就休息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創造了。《周易》則不同。“元”是萬事萬物的源頭，而且還有生生之仁，能夠不斷創造，不斷創新，不斷演化。舊房子壞了再蓋新的，這是“元”吉。就的模式不適應環境了，改革創新，創造新的模式，這是“元”吉。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和上帝一樣，一旦啟動了，就無需再來一次，宇宙就永遠按照內在規律運行下去。《周易》不同，《周易》是人類創造世界，人類改造世界，元元不息，不斷改革創新，不斷創造新世界。

王夫之在這章的結尾說：“元”者仁也，“善之長”也，君子之以長人者也。成敗得失又何足論之有！這就是人本主義的哲學本體論。王夫之把儒學湖湘學派推到頂峰，對中國近代影響至深，他的學說開了一代“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極”的風氣，影響了幾代為中華民族崛起奮鬥的誌士，他的思想影響了曾國藩、譚嗣同、楊昌濟和毛澤東等。其人本主義哲學的本體論，人類創造世界改造世界的本體，為中華民族麵對強權自強崛起奠定了精神基礎。毛澤東在其《心之力》文章中說：“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細微至發梢，宏大至天地。世界、宇宙乃至萬物皆為思維心力所驅使。博古觀今，尤知人類之所以為世間萬物之靈長，實為天地間心力最致力於進化者也。夫中華悠悠古國，人文始祖，之所以為萬國文明正義道德之始作俑者，實為塵世諸國中最致力於人類自身與天地萬物間精神相互養塑者也”，就是對《周易》人本主義本體論哲學的一個當代的詮釋。世界沒有什麽一成不變的事務，西方民主自由並非永恒的範式，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新理念是“元”吉。《周易》哲學是宇宙變化的哲學，是世界事事物物演變的哲學，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的主觀能動性，就是人的意誌必將主宰這個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