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英口述)
1924年,中國民主進步人士秉著“格物求知、窮理致用”的信念,打破外國教會壟斷的辦學,在廣州百靈路創建了知用學社。我家就住在知用學社百靈路對麵的興隆西街二巷,那年我才三歲。魯迅、茅盾、歐陽予倩、廖承誌、夏衍、薩空了等著名左翼進步學者都曾先後在知用學社講學,培養出吳有恒、歐陽山、蘆荻等著名學者,為廣州聚集了眾多的進步青年。
位於廣州惠吉西街上的大公報舊址。惠吉西和惠吉東是歐陽山的《三家巷》電影拍攝景點。惠吉西街的北街口就是福泉街
1931年,日本占領東北三省。1932年,粵軍十九路軍在淞滬抗日英勇壯烈,烈士屍骨回到廣州,激勵出廣州一大批抗日救亡進步社團,其中包括中山大學抗日劇社、突進社、廣州民眾歌詠團、廣州藝術工作者協會、中華民族革命大同盟廣州分盟等。1933年這些抗日進步團體聯合起來,成立中國左翼文化總同盟廣州分盟(簡稱廣州“文總”)。1934年1月,國民黨白色恐怖鎮壓抗日團體,逮捕了廣州“文總”骨幹成員溫盛剛、譚國標、淩伯驥、賴寅仿、鄭挺秀、何仁棠等六人,同年8月在今天人民公園西邊、當時的刑場槍殺了這六名烈士。那年我住在福泉街我的堂二姐家,就在刑場附近。
1937年七七事變,日本全麵侵華,8月13日本登陸上海,揚言三個月滅中國。七七事變開啟了國共第二次合作,國民政府解禁抗日社團。8月14日,廣州就成立了《救亡呼聲社》。救亡呼聲社是一個實際上由中共廣州黨組織領導的進步群眾團體、其成員包括部分流亡到廣州的“民族解放先鋒隊”、平津學生、留日同學會的梁威林等,以及中共領導的廣州各種青年團體的成員,而社長卻是國民黨廣東省黨部書記長諶小岑先生。救亡呼聲社社員包括著名小說《三家巷》的作者歐陽山。《救亡呼聲社》報編委之一是80年代論證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的學者卓炯。那年我正在在廣東國立女子師範學校讀書,《救亡呼聲社》成立兩周後我就加入了這個抗日社團。廣東國立女子師範就在應元路與蓮塘路(今吉祥路)的丁字路口,與中山紀念堂僅一路之隔。
筆者在廣州陶街,背景是陶街36號樓
《救亡呼聲社》社址就在陶街36號。陶街36號是三棟連排的紅磚樓房,從陶街的粵華街口開始往朝天路延伸,《救亡呼聲社》就在三棟紅磚樓房中間那棟小而別致的樓房的二樓。陶街出朝天路往南走幾步路,就是光塔路。光塔路上有個清真寺名為懷聖寺,其形狀有如一個巨大的燈塔,老百姓稱其為光塔寺。清真寺建於唐朝,那時候這裏是海邊港口,光塔一帶是阿拉伯商人聚集之地。我住在堂二姐家的時候,晚上常常會聽到光塔上傳出一種怪叫聲,附近的老百姓說光塔內的一條蛤蚧蛇晚上叫喚。1937年9月的一天,我在《救亡呼聲社》工作到天黑,工作完畢,黎民惠送我回家。夏末秋初,月朗星稀,兩人走出朝天路,就聽到不遠的光塔中傳出蛤蚧蛇叫。我們往北,穿過惠愛路(即今天的中山路),走過六榕塔,黎民惠就試探著問我,是否願意加入共產黨。從1931年九一八事件以來,我目睹了國民黨政府長期壓製抗日團體的行徑,尤其是1936年國民黨政府鎮壓抗日民眾的荔灣慘案。我知道,要真心抗日隻能加入共產黨。我對黎民惠說希望能加入共產黨,就是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共產黨。黎民惠於是給了我一份入黨申請表,讓我填好表後交回給他。
筆者在廣州中山紀念堂。圖中筆者臉朝的方向兩百多米就是以前廣東女子中學所在的地方
我還來不及填好入黨申請表,日本飛機轟炸廣州已經越來越頻繁和越來越嚴重了。七七事變後一個月,日本就占領了珠江口的荷包島。1938年3月,日本占領了三灶島,屠殺了島上漁弄村268人,在島上修建了機場。不久,日本飛機就從三灶島起飛轟炸廣州,廣州西關一帶有一片被日寇炸得都是瓦礫,後來也不蓋房子了,改建為今天的文化公園。日本飛機從1937年8月31日就開始轟炸廣州了。從9月22日至9月27日,日本飛機在廣州投下了59枚炸彈。其中5枚炸彈落到中山紀念堂。紀念堂傍邊的女子師範學校隻得停課。我們家興隆西街也離紀念堂不遠,倍感日軍轟炸的危險,於是一家就逃難到了香港,住到我姐姐李佩芳家。我的姐夫白明生家也不富裕,難以一下子容下我們一家這麽多人,沒有幾天,我們一家又回到廣州,隻留下了妹妹李美芳在姐姐李佩芳家。
筆者在西樵山簡村陳氏大祠堂。1937年-1938年這裏是廣東國立女子師範校本部和高中部
我從香港回到廣州以後,女子師範就發下通知,說學校遷到了西樵山簡村,要學生到簡村上學。我收拾了行李,化了兩毛錢乘船來到西樵山官山鎮吉水竇,又化一毛錢轉乘河湧小船到簡村。簡村村裏有河湧環繞,環繞的河湧圍成一個不規則的豆腐塊。豆腐塊東南角是一個墟市,墟市東邊有一個平板橋,橋板四角有四個大鐵環栓著,以防大水的時候橋麵被水衝走。從墟市過橋到河湧的東邊,就是陳家大祠堂。陳家大祠堂比較大,有三進大堂,女子師範的校本部和高中部就設在陳家大祠堂裏邊。我們乘的小船僅能坐四人,船夫撐篙駛船。小船從官山吉水竇來到簡村,從簡村東湧南邊駛入,小船穿過墟市平板橋的時候,大家彎腰低頭從橋底穿過,而船夫則提著船篙一躍跳到橋上,待船滑過橋底,船夫才從橋上跳回船上。船穿過平板橋北行半裏路,左拐進入簡村北湧。沿北湧行一裏路,就來到湧邊南岸的綺亭陳公祠。綺亭陳公祠就是女子師範的宿舍。綺亭陳公祠大門臨湧麵北,西側門門眉上有“鬆香”兩字,東側門門眉上有“蘭紛”兩字。我和同學蔡佩瑩等下船後就從綺亭陳公祠的東側蘭紛門進入祠內,進蘭紛門去過一個小天井,就進入祠堂東廂房。東廂房內有竹子和稻草紮的轆架床,這就是廣東國立女子師範初中生的戰時宿舍。從南駛入簡村東湧還沒有到平板橋的時候,左拐到墟市南邊的南湧,沿南湧西行約一裏半,湧北岸30米就是忍齊陳公祠。忍齊陳公祠就是女子師範初中班的教室。
筆者在西樵山簡村綺亭陳公祠。現在是陳啟沅紀念館。1937-1938是廣東國立女子師範初中生宿舍
一起從廣州遷到西樵山附近的還有仲愷農校和執信女中,這三個學校的《救亡呼聲社》又組織起來活動了。1937年12月,他們邀請了從日本回國抗日的郭沫若到西樵山講演。12月26日一早,《救亡呼聲社》的社員們就開始布置會場,到了中午大家餓了,決定到官山墟吃頓好一點的午飯,要每人出兩毛錢,我家裏比較窮,不舍得吃那麽貴的午飯,不知道是誰幫我出了午飯錢,邀我和大家一起吃了一頓河粉。晚上,時任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宣傳廳長的郭沫若晚上在官山墟的雲瀛書院為三校學生講演了《抗戰必勝》,講演會場上群情激昂,會後學生們還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一張紙上,遞上去讓郭沫若題字簽名。郭沫若的講演會辦得非常成功。西樵山《救亡呼聲社》還為農民和繅絲女工辦夜校,周六晚上還在雲瀛書院表演《鬆花江上》,《放下你的鞭子》,《八百壯士》,《秋風秋雨》等抗日宣傳劇,唱《大刀進行曲》、《義勇軍進行曲》、《新女性》、和《保衛黃河》等抗日歌曲。每逢周六晚上抗日宣傳活動結束後,我們幾個呼聲社的女子師範初中學生從官山墟走路回到簡村綺亭陳公祠,我們用磚拍拍蘭紛門邊的青磚牆,一個支持抗日的校工就小心地打開蘭紛門,讓我們悄悄地回到宿舍。那時候學監不允許學生搞抗日活動,我們都是把被褥偽裝成有人睡在裏邊的樣子,以便去雲瀛書院從事抗日活動的周末能夠混過學監查房。
筆者在綺亭陳公祠東側門。門左邊的青磚牆,就是呼聲社女學生晚上回來拍打暗號讓校工開門的牆。往門內看可以看見廂房的門,那就是當年女子師範的學生宿舍
1938年9月初,我從西樵山回到廣州,和《救亡呼聲社》的黎民惠參加了何柳華先生在哥倫布餐廳五樓舉行招待會。哥倫布餐廳在永漢電影院斜對麵,參加這個招待會的有八百多人。何柳華先生在招待會上痛斥國民黨8月20日解散武漢的青年救國團、民族解放先鋒隊和蟻社三個抗日團體,抗議國民黨9月4日封閉《新華日報》廣州分社。何柳華先生在招待會上與國民黨頑固派進行了針鋒相對的辯論,力陳抗日統一戰線的必有性,痛斥國民黨政府取消新華社廣州分社的破壞抗日統一戰線的倒行逆施行徑。何柳華先生講演有理有節,贏得了在坐進步人士的熱烈鼓掌。何柳華的記者招待會成功地迫使國民黨政府恢複《新華日報》在廣州的發行,並釋放了封閉廣州分社時逮捕的抗日青年於光遠。於光遠是80年中國代改革開放時的著名理論家。何柳華先生就是廖承誌同誌,何柳華是他的化名。開完了廖承誌的座談會以後,我黎民惠一起回《救亡呼聲社》,路上我把填好的入黨申請表交給了黎民惠。我在入黨申請書中代號一攔填了“勞欣”。黎民惠成為我的入黨介紹人。黎民惠烈士後來於1941年10月22日在珠縱抗擊日偽的西海大捷戰鬥中不幸犧牲。黎民惠烈士家鄉在中山南蓢(現為中山火炬開發區)大環村。珠縱政委梁奇達的大女兒梁嬌44年秋為躲避日偽“清鄉掃蕩”從三鄉大布轉移到黎民惠家,托付黎民惠母親蔡杏珍代為撫養直到抗戰勝利。
1939年4月底,五個訓練隊訓練完後,就組織成政治隊奔赴到第四戰區屬下的五個遊擊區。第一隊原本是去中山縣的,我卻被安排和第三隊一起到了第三遊擊區博羅。第三政治隊住在羅浮山衝虛觀。我們從抗日後方韶關,開回了抗日前線博羅。一年以後,根據黨組織的指示,我到了敵後增城縣開展抗日活動,然後到了中山參加了珠江縱隊。
筆者在羅浮山衝虛觀。1939年國民黨第四戰區第三遊擊區政治工作隊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