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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鑒》卷五 評說 (14):毛遂體製外外交成功
原文16:
赧王下五十七年(癸卯,公元前二五八年)趙王使平原君求救於楚,平原君約其門下食客文武備具者二十人與之俱,得十九人,餘無可取者。毛遂自薦於平原君。平原君曰:“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今先生處勝之門下三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稱誦,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遂蚤得處囊中,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平原君乃與之俱,十九人相與目笑之。平原君至楚,與楚王言合從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決。毛遂按劍曆階而上,謂平原君曰:“從之利害,兩言而決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決,何也?”楚王怒叱曰:“胡不下!吾乃與而君言,汝何為者也!”毛遂按劍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眾也。今十步之內,王不得恃楚國之眾也!王之命懸於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聞湯以七十裏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裏之壤而臣諸侯,豈其士卒多哉?誠能據其勢而奮其威也。今楚地方五千裏,持戟百萬,此霸王之資也。以楚之強,天下弗能當。白起,小豎子耳,率數萬之眾,興師以與楚戰,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三戰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趙之所羞,而王弗知惡焉。合從者為楚,非為趙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誠若先生之言,謹奉社稷以從。”毛遂曰:“從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謂楚王之左右曰:“取雞、狗、馬之血來!”毛遂奉銅盤而跪進之楚王曰:“王當歃血以定從,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從於殿上。毛遂左手持盤血則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與歃此血於堂下!公等錄錄,所謂因人成事者也。”平原君已定從而歸,至於趙,曰:“勝不敢複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為上客。於是楚王使春申君將兵救趙,魏王亦使將軍晉鄙將兵十萬救趙。
評說16:
趙國遭受秦國的攻擊,派平原君到楚國借兵。時間緊迫,平原君就在自家門客中選廿個文武才德兼備的人組成外交使團。平原君千選萬選隻選到十九個,心裏非常著急。這時毛遂主動要求隨團出使。
平原君問毛遂:你來我家有多長時間了?毛遂答:三年。平原君說:三年我也沒看到你有任何建樹,怎麽能用你呢?毛遂說:這次你就會看到我的建樹了。於是平原君帶上毛遂一起到楚國。
平原君與楚王從早上談到中午還沒談完。於是毛遂持劍拾階而上,問平原君道:合縱利害關係兩句話就完了,怎麽談了半天都沒結果呀?楚王怒斥毛遂道:你是什麽人,快給我走開。毛遂道:“你發什麽脾氣呀?你不就仗你兵多嗎?現在十步之內,你的命就在我手裏,再多的兵也救不了你。人說湯以七十裏地而王天下,文王以百裏地而統率諸侯,楚國方圓五千裏,軍隊百萬,卻被白起那小子占領了鄢和郢,燒毀了夷陵,迫使楚懷王病死秦國,我們趙國人都替楚國害羞。合縱是為楚國,不是為趙國。你在我主人麵前發什麽脾氣呀?”
楚王被毛遂說的臉都抬不起來,答應毛遂合縱。毛遂於是吆喝楚王的隨從拿來雞血、狗血和馬血,當場讓楚王和趙國使團歃血為盟。楚王於是命黃歇帶兵救趙。平原君回去後說,以後都不敢麵試錄用人了,怎麽也看不出毛遂那麽厲害。
這個流傳兩千年的故事,被習慣地歸結為兩個成語:毛遂自薦和脫穎而出。毛遂自薦是中國傳統中罕見的現象,違反儒家謙虛態度,對於同樣行為的貶義詞是黃婆賣瓜、自賣自誇。但毛遂自薦在今天求職行為中已經是司空見慣了。脫穎而出適用與描述從默默無聞到明星的曆程。
除了自薦以外,毛遂還做了一係列違反社會主流道德規範的行為,奇怪的是兩千年的文章都沒批判這些行為,反而對這些行為大加讚揚,而且毛遂確實做了一件成功的大好事。
毛遂無官無職,可以說是一介布衣,擅自稽查質問平原君為何談判不下來,這已經是犯上作亂了,然後以一布衣身份要挾一個統領百萬軍隊和五千裏江山的友邦君主,還擅自主持兩國聯盟的歃血儀式,這些都是不君不臣的叛逆舉動,倒頭來不單沒有殺身之禍,反而倍受重用。讀起來令人耳目為之一新。
毛遂一係列無視主流道德規範的行為已經令人新奇,更有趣的是他完成了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一個小國不帶任何禮物向一個大國討來了救兵。這是趙國續澠池會和虞卿拒簽不平等條約的第三次成功的弱國外交,而且這次成功的比前兩次都蹊蹺。
這裏存在一個問題,毛遂要挾楚王得來的盟誓,行為上可以說是違背楚王自由意誌的合同,這樣的盟誓按道理是無效的。十步之內毛遂可以威脅楚王,但儀式過後,毛遂離開以後,楚王已經不受要挾了,為什麽楚王還履行盟約呢?按史記記載,楚救兵與魏救兵一起救了趙國,即毛遂主持的盟約是切切實實生效的。
與毛遂迫使楚王盟約非常相似的是張學良兵諫蔣介石抗日。以下犯上,以生命相要挾。兩事件比較起來,西安事變在中國曆史上地位要重要得多,但張學良的命運好像不如毛遂,毛遂是喜劇結局。同樣地,張學良逼蔣抗日,蔣後來也就抗日了,並沒有軟禁張後有反悔不抗日。
一種曆史觀叫做英雄創造曆史,認為左右曆史進程的隻是幾個被稱為英雄的關鍵人物。現在讓我們分析一下像毛遂這種手中無權無勢的小人物為什麽能影響曆史進程。
毛遂和張學良的行為也是生米熟飯的一種應用。曆史進程是依賴路徑的,社會是一個係統,走在一條路徑上時,係統本身的運行機製有時無法使得係統走到另一條道路上。如果要另一條道路上的話,非得有一個災難性事變,這一事變必須違反係統本身運行機製。如毛遂的一係列違反係統道德規範的行為。同樣地,如果張學良是以服從為天職的軍人,就不可能發生西安事變。曆史一旦走到另一條道路上後,按照社會係統運行規律,是不會倒退回原來路徑上。這就是為什麽毛遂的盟誓得以生效的原因。
就係統運行機製來說,一個係統可以在多個不同的路徑上運行。就跟同樣是一輛車,可以在不同的路上行駛。但究竟行駛在那條路上,是依賴曆史途徑的。一輛車本來可以是在中國路上走的,隻因倉管員中午吃飯多喝了二兩,被出口到大洋彼岸了,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一輛車想換一條道,又沒有路開到要換的道上,一種體製外的方法就是幾個人將車抬到另一個道上。據說以前就有車被抬到西藏和貴州。毛遂和張學良幹的就是這種事,幹的不是體製自身可以運行而到達的事,幹的是抬車而不是開車。
中國改革開放,有些改革可以在體製內進行,而有些改革非得在體製外才能解決。如溫州模式就是體製外改革,當時政府默認群眾“非法經商”發展當地經濟。溫州發展模式的合法性廿年後才被憲法合法化,廿年後憲法才有了私有財產不可侵犯的條文。
如果係統運行機製無法自身糾錯,係統內誰也無能為力“合理合法”地糾正係統錯誤,這時就需要毛遂和張學良這樣的人物,他們超越係統運行束縛,做出違反係統正常運行的行為,一下子將係統扳回曆史正軌。
我們再想象一下,如果毛遂因為楚王半天不借兵,上去就把楚王殺了,情況會怎麽樣呢?當年張學良因為國恨家仇把蔣介石殺了,情況會怎麽樣呢?用我們把車從一條路搬到另一條路的比喻,就變成把車軲轆給卸了。或者說把方向盤給砸了。如果這樣的事發生,趙國使團全都沒命不說,楚國可能還會與秦聯合伐趙。搬車把車搬到山溝裏了。
蘇聯震蕩療法,就不是體製外改革的問題,而是推翻整個體製重新再建一個體製。有如一輛車開錯了路,就把車子給拆了,重新按不同設計再裝一輛新車,理論上新車一定開得更快更好,最怕按新圖紙裝時找不到合適的部件。
當然,車子的比喻有不恰當的地方。係統是會演化的。係統有能力再一定範圍內自身校正路徑並有自身轉變和完善機製,但體製外災難性事變往往使這種係統變化更具戲劇性。
這裏順帶提出一些思考問題,六四事件發展到中期,報禁開放已經是既成事實,報紙電視報道已經有約長達兩周的自由報道實踐,如果事件能夠在定性前了結,這種新聞自由的既成事實是否是不可逆現象呢?中國民主是否已經推進了一步呢?如果定性前結束,是否就有如毛遂不殺楚王和張學良不殺蔣介石而使運動結果與初衷更相符合呢?六四發展到後期,是否由搬車變為卸車?由改變體製變為推翻體製?六四是中國現代曆史悲劇,讓我們紀念六四死難的所有人,無論是學生、是軍人還是平民,他們在中國擺脫百年屈辱、恢複民族自尊的曆史進程中被卷進了激烈得社會衝突事件中,他們為此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毛遂在平原君家中三年豪無建樹,這一點也不奇怪,他是不按社會基本準則辦事的人,這樣的人就是不合群,人緣不好,按章辦的事他就是幹不出,所以以後也沒聽說他還幹過什麽。亂世出英雄,就出在英雄看到係統不合理的地方,出格地給它一杠子,把它撬回合理軌跡。然後他的出格行為反而被大加讚賞,這就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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