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卷四 評說 （9）：一朝君主一朝臣

原文17：

初，燕人攻安平，臨淄市掾田單在安平，使其宗人皆以鐵籠傅車轊。及城潰，人爭門而出，皆以轊折車敗，為燕所禽；獨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免，遂奔即墨。是時齊地皆屬燕，獨莒、即墨未下，樂毅及並右軍、前軍以圍莒，左軍、後軍圍即墨。即墨大夫出戰而死。即墨人曰：“安平之戰，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全，是多智習兵。”因共立以為將以拒燕。

 

評說17：

當初燕國攻安平時，田單也在城裏。田單指導他們宗族的人用鐵條將車軸露出的頭籠起來，結果逃難時其它車都因為道路擁擠把車軸碰斷了而被燕軍所擒，唯獨田單族人因為鐵籠保護車軸而逃到即墨。當時齊國僅剩莒和即墨兩城了。即墨大夫出戰而死。因為田單能預先設計保護車軸的裝置而逃離安平，即墨人認為田單有智慧學識，推舉田單為即墨首領。

 

卷一評說中討論過權威的四種來源，這裏就是權威建立的一個案例，田單由於自身的魅力和能力，被民主選舉為即墨首領。

 

原文18：

樂毅圍二邑，期年不克，及令解圍，各去城九裏而為壘，令曰：“城中民出者勿獲，困者賑之，使即舊業，以鎮新民。”三年而猶未下。或讒之於燕昭王曰：“樂毅智謀過人，伐齊，呼吸之間克七十餘城。今不下者兩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齊人，南麵而王耳。今齊人已服，所以未發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且齊多美女，又將忘其妻子。願王圖之！”昭王於是置酒大會，引言者而讓之曰：“先王舉國以禮賢者，非貪土地以遺子孫也。遭所傳德薄，不能堪命，國人不順。齊為無道，乘孤國之亂以害先王。寡人統位，痛之入骨，故廣延群臣，外招賓客，以求報仇。其有成功者，尚欲與之同共燕國。今樂君親為寡人破齊，夷其宗廟，報塞先仇，齊國固樂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樂君若能有齊，與燕並為列國，結歡同好，以抗諸侯之難，燕國之福，寡人之願也。汝何敢言若此！”乃斬之。賜樂毅妻以後服，賜其子以公子之服；輅車乘馬，後屬百兩，遣國相奉而致之樂毅，立樂毅為齊王。樂毅惶恐不受，拜書，以死自誓。由是齊人服其義，諸侯畏其信，莫敢複有謀者。

 

評說18：

      樂毅圍了莒和即墨兩城三年都沒能攻下。有好事者在燕昭王麵前誹謗樂毅，說樂毅久攻不下，不是沒有能力攻，而是倚兵自重，想做齊王。燕昭王說，樂毅已經為燕國複了仇，即使他真的做齊王我也願意。於是殺了誹謗之徒，賜樂毅的妻子以王後的服裝，兒子以公子的服裝，並奉上厚禮，封樂毅為齊王。樂毅堅持不受齊王之封，於是人人都知道燕昭王和樂毅是君臣同心，沒有人再敢離間。

 

      三十年前燕噲王寵幸子之而亡國，三十年後燕昭王信任樂毅而複國，君王以知人善任為第一責任，所謂“天子之職莫大於禮也”。

 

原文19：

頃之，昭王薨，惠王立。惠王自為太子時，嚐不快於樂毅。田單聞之，乃縱反間於燕，宣言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樂毅與燕新王有隙，畏誅而不敢歸，以伐齊為名，實欲連兵南麵王齊。齊人未附，故且緩攻即墨以待其事。齊人所懼，唯恐他將之來，即墨殘矣。”燕王固已疑樂毅，得齊反間，乃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知王不善代之，遂奔趙。燕將士由是憤惋不和。

 

評說19：

不料燕昭王去世，燕惠王立。昭王既死，田單馬上用反間計，迫使樂毅逃奔趙國。燕國部隊因此大為不滿。惠王新立，就排斥樂毅，正所謂“一朝君主一朝臣”。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最難建立的。政界商界莫不如是。燕昭王與樂毅是二十八年的老交情，共同勵精圖治，恢複燕國地位。燕惠王來不及與樂毅有君臣合作的磨合期，所以難以信任樂毅。加之昭王生於危難之中，惠王生於溫柔富貴，對國事處理能力差距很大。燕國失樂毅，是不合理的政治製度造成的。

 

君臣信任是行政效率的基礎，所以“一朝君主一朝臣”的現象有其合理的地方，直至今天，無論中國政治還是美國政治都是如此。“一朝君主一朝臣”是互信的君臣組合，是行政效率的要求，但也因此產生許多副作用。如何消除這些副作用是中國政治改革課題之一。

 

美國“一朝君主一朝臣”，表現在每個總統上任都重新組閣，政局平穩。中國兩千年來的“一朝君主一朝臣”，總是伴隨著政局動蕩和人才的埋沒。這就是美國民主政治中另外一個有效的功用。美國兩黨政治觀點和政策是公開辯論的。既不同的觀點是處於平等競爭地位，都是合法的。中國則不同，不同的執政理念是不能公開辯論的，這樣一來，新君組閣就隻能依靠平往日的結黨營私、黨同伐異，而在野執政理論成為非法，這是不合理的。

 

趙紫陽四月亞行講話，還代表“正確”的執政理念，怎麽能六月就變成非法執政理念了呢？既便是錯誤的執政理念也不因罪及人身，應該允許合法而不被采用的執政理念存在。 “要吃米，找萬裏” ，“要吃糧，找紫陽”，像紫陽這樣為農村改革立下汗馬功勞的改革家，不讓他做總理也應該讓他到社會科學院做研究員。如果給紫陽合法的公民權力，中國三農問題或許不至於像今天這麽糟糕。

 

試想，樂毅對莒和即墨兩城的持久戰策略與其它人速決戰策略如果是公開辯論、而且辯論雙方言論都是合法的話，那麽燕惠王任用速決戰閣員就不會置樂毅於非法叛國的地位。燕國也不至於失去如此寶貴的人才。同理，既便罷免趙紫陽總理職位，也不應該剝奪他公民基本政治權利。

 

中國黨內有黨、黨外有派是客觀事實，而且是不可杜絕的事實。如果是不可杜絕的事實，就應該公開化和合法化，如果不同觀點合法化的話，則一黨也可以實行民主政治，那就是允許黨內不同派別執政理念的公開競爭，黨內民主就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暢所欲言嗎。隻有執政理念的公開合法辯論競爭，才可以蕩除結黨營私不正之風。由於政客政治觀點是公開的，新的領導人不必依靠黨同伐異來組閣，而隻須按誌同道合來組閣即可。這樣就去掉了“一朝君主一朝臣”的副作用，而保持了“一朝君主一朝臣”的君臣信任效率。而在野派不必跑得國外政治避難，也不會被軟禁起來，而是根據他們合法的地位，可以繼續進行理論研究和實際調查，提出新的執政理論進行新一輪合法競爭。

 

直選並非民主政治實質，多黨製也不是民主政治的實質，因為現在普遍實行的選舉製度都是有偏的製度，即選舉規則並不保證絕對公平。美國民主政治的效率，不在直選，不在多黨，而在於執政理念公開的辯論和競爭，而在於競爭規則受民眾利益製約，建立這樣的製度就可以保障執政為民和“一朝君主一朝臣”的效率政府，同時避免人才埋沒和人才流失。